第10章 鬼面人9

封洵危头上像顶了一朵乌云，阴沉沉地倚靠在门外的墙壁上。

        一门之隔内，是念瑜和许昌。

        “说起来也有一年没见了。”念瑜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许昌刚刚沏好的西湖龙井。

        “是啊。”许昌说，“离那件事情也过去两年半了。”

        念瑜抿了一口，淡淡说：“封洵危快要升正处了吧。”

        许昌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点点头。

        原本封洵危是不会在短期之内有机会升职的，谁知两年前的一场重大爆炸案中，省厅总队长牺牲，连带着十几名刑警全部葬身火场，回来之后柏景市刘副局长也很快因病过世，目前唯一有能力担当这个职位的人只有封洵危。

        许昌已经为了这件事掉了半头发。

        封洵危单论能力，是完全可以担当得起这个职位的，但不知为什么，入职八年来他那暴脾气一直都没有改善，导致有些时候会因为他的冲动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所以许昌才不敢这么快将他升上副局的位置——毕竟封洵危连三十岁都还没到，是过于年轻了。

        “七一四案已经移交到市局。”念瑜说，“冯巩跟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听到这个名字，许昌脸色明显变得难看。

        “这龟孙子……”许昌喃喃道。

        “冯巩出租屋被烧，所有线索付之一柜。”念瑜往门看了一眼，“但我想封洵危他们已经拍下了一些关键的线索，所以损失不算太大。”

        “技术部老杨重新定位了一遍，冯巩最近两个月都住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登录分局终端的账号已经被注销了。”许昌叹了口气，“已经传唤他了，等下审讯……就得麻烦你帮忙一下。毕竟小封他——”

        “他审讯的经验明显比不上金辰。”念瑜将茶喝完，搁下杯子，“把他叫进来吧。”

        念瑜话音刚落，啪嗒一声门被推开，封洵危走了进来。

        念瑜看着他，并不意外：“偷听？”

        封洵危冷冷看着他。

        “小封，过来吧。”许昌说。

        封洵危走到许昌身边，开口：“许局，念瑜他结婚了吗？”

        念瑜看着他：“没有。”

        “你问这个干什么？”许昌满头雾水。

        “我有一个养子，念明阅，十三岁。”念瑜看着他，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本来想让他帮我去冯巩家里拿一样东西，谁知被你们抢先了。”

        许局窒息的看着念瑜：“小瑜，你已经停职了，知道在没有搜查令的前提下贸然进入嫌疑人家中被发现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念瑜说，“所以我这次也是来申请复职的。”

        “你要参与调查七一四案？”许昌皱了皱眉。

        被冷落一旁的封洵危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二人：“念瑜，你要去拿什么东西？”

        “一份法文资料。”念瑜说。

        封洵危有些意外：“我在他家被烧前一秒拿走了。”

        然后，他在许昌和念瑜的注视下，把一份文件从衣服和身体的夹缝里掏了出来。

        念瑜：“……”

        他突然就不是那么想要这份文件了。

        念瑜接过汗湿的文件的时候，封洵危清楚的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嫌弃。

        然后，他双手抱胸，淡淡看着念瑜。

        他不相信这家伙看得懂。

        然而事实啪啪打了他的脸。

        念瑜几眼扫完第一面，然后就淡定的往下翻。

        大概十几页的资料，被他在两分钟内看完。

        封洵危：“？？？”

        “不是这个。”念瑜将资料放在桌上，脸色有些沉凝，“他已经猜到我插手这个案子了。”

        “你要找的是哪一份？”封洵危问。

        “一份关于吗啡收购详情的资料。”念瑜说。

        “吗啡？”封洵危说，“他是医生吧，医院收购吗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不是你常规理解的‘吗啡’。”念瑜扶额，“他在化学上的造诣很深。举个例子，他能用蔗糖做出能够炸毁一整座医院的炸弹。”

        “你这份资料是他修改了之后复印的。”念瑜说，“虽然和原本的相差不大，但是最核心的一些数据被他改动了。如果你们顺着这份资料查下去，将会把火引到他已经准备好的替罪羊身上。”

        “你对冯巩很了解。”出了局长办公室，在走廊上，封洵危对念瑜道，“你们之前提到的两年前的九零一案，冯巩也有牵扯其中？”

        “嗯。”念瑜说，“我当时参与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后面因为一些原因中途退出，后面虽然省厅总队在医院查出了关键的线索，但是还是被察觉，对方启动了早早埋在医院防火栓里的□□炸药，将整座医院炸成了废墟。”

        念瑜淡淡道：“后来医院重建。大概一年半之后就建好，这座医院也就是柏景市第一人民医院。”

        “对方能够弄到□□。”封洵危说，“那当时总队面对的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对吧。”

        “是。”念瑜说。

        他们走到一楼的时候，恰好遇见了王皖。

        “老大。”王皖靠了上来，指了指公安局门口旁站着的一名男子，“那个……那个男的就是冯巩。”

        冯巩像是听见了王皖的话语，视线移了过来。

        和念瑜对上。

        冯巩并不意外地挑了眉，用法语说：“好久不见。”

        封洵危听不懂，默默问念瑜：“他说什么？”

        “和我问好。”念瑜淡淡道。

        他走向冯巩，也用法语说：“跑去法国两年，刚回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冯巩耸耸肩：“念先生。我知道你对两年前那场案子依然耿耿于怀，但是——我已经洗清嫌疑了，没必要再这么针锋相对了，不是么？”

        “希望等下审问的时候，你依旧是这种态度。”念瑜冷冷说完，径直扭头离开。

        冯巩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在一旁站着的伊洛完完整整的听下了二人的谈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冯巩注意到了伊洛的不对劲，重新挂上了自己温和尔雅的面具：“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没，没事。”伊洛艰难地扯起一个比哭还可怕的笑容，“那什么，冯先生，请和我来。”

        伊洛带着他去了审讯室。

        封洵危看着自己面前坐着的，穿着正装的冯巩，觉得他是准备去参加全国代表大会的时候被逮来公安局的。

        冯巩温和地说：“警官怎么称呼？”

        “封洵危。”封洵危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审讯室的门，想着念瑜那孙子怎么还没来。

        念瑜回来的时候，手上攥着那本封洵危从火场里救出来的资料。

        冯巩视线落在上面，脸色难看了几分。

        “两年过去，你还是没变。”念瑜淡淡道，“王越在你眼里只是一只替罪羊吧。”

        冯巩神色不变：“我是那场案子的受害者，念先生。同理，那场案子的主谋是他，为什么已经结案了却还要把锅扣在我头上，没有意义。”

        “七月十四日晚，你在做什么？”封洵危说。

        “我在医院值班室休息。”冯巩说。

        “你认识死者张勇吗？”

        “认识。”冯巩回答，“他是我的患者。”

        “我们在分局网络终端上发现了你的登录记录。”封洵危说，“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定罪。”

        “很抱歉，封警官。”冯巩平静地说，“我曾经是法医，我记得公安局技术部采用的方法一般是通过ip地址追踪，锁定一定范围。为什么偏偏只找我来谈话？”

        “技术部的人进行了两次定位。”封洵危说，“第二次定位到了医院。查一下旧城区a区和医院心脏科的在职医师名单，一比对就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吧。”冯巩摊手，“我承认，那串ip地址是我的。”

        封洵危皱眉——这么轻松就搞定了？

        “但是——”冯巩话音一转，“我把这串ip地址借给过张勇。如果你们技术部的人再查一遍的话，估计就可以把张勇找过来了。”

        “警官先生，如果你大费功夫跑到我的家里拿了东西，再特地把叫过来只是为了处理异端登录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了吧？”

        “王勇死了。”垂眸翻看资料的念瑜开口，“以及，你的家失火了。”

        念瑜清楚的看见，这个年轻人的脸色大变。

        “什么？”冯巩差点跳起来，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我的家被烧了？”

        念瑜盯着他，没有说话。

        “是的。”封洵危说，“不过消防员来的挺及时，但是你家住得太里面了……可能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冯巩捂着脑袋，低下了头。

        “王勇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念瑜说，“你没有接。”

        封洵危猛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分局上报。”念瑜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刚才就是去取资料。”

        “他是打给我过。”冯巩闷闷的声音传来，“但是我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不知道这是他……念先生，换做你都不会轻易接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吧。”

        念瑜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要把ip地址借给王勇？”封洵危问。

        “他上一次来复诊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他想要试着去学电脑。”冯巩说，“我正好有了解过这方面的内容，就把自己的ip共享给他。所以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拿我的ip地址做什么了？”

        “篡改了西郊区南湖公园周围的监控录像。”念瑜说，“你还知道什么关于王勇的事情？”

        “他好像没有固定职业。”冯巩回答，“一直都是白天帮别人打工，晚上回家打游戏。”

        “所以，一个靠卖体力赚血汗钱的人，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学电脑？”封洵危说，“冯巩，如果你欺骗警方，后果我想你清楚。”

        念瑜听着封洵危这句话，想到一小时前他也对自己说过，有些感慨。

        “我怎么知道？”冯巩显得十分不解，“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知道他的想法？警官，你这句话就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不当法医去当医生，念先生为什么不当警察去当教授一样。”

        封洵危扯了一下嘴角：“他还知道你不少事情。”

        念瑜没有理他。

        “你对王勇的死没有多大触动。”念瑜说，“一般人被传唤时，一般都会紧张，反复思考自己过去做的事情，在得知出了命案，并且死者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时候，你却显得很平淡，就像——”

        “——你早就知道他的结局一样。”念瑜说。

        “呵。”冯巩笑了笑，“两年过去了，念先生你的审讯技巧不进反退啊。”

        “我感情淡薄，毕竟是医生，我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一个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和死在其他地方，和我有关系吗？”

        “既然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做错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为什么要担心，害怕？”

        念瑜没有说话，一缕白丝散下，遮住了他的右眼。

        “今天出门太急，没有绑头发？”冯巩注意到念瑜披散着头发，说，“印象中你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

        “发带脏了。”念瑜将头发挽好，淡淡道。

        “所以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冯巩耸肩，“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离开了吗？今晚我还要去值班。”

        “你的家被烧了。”封洵危冷冷说，“你准备住哪？”

        冯巩说：“我本来就准备搬家，所以最近一直在找新房子，恰好医院又忙，所以我住在医院休息室，没什么问题吧？”

        “你的戒指，不要了？”封洵危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抵在铁栏杆上，“还有你的家庭。”

        “你看到那张全家福了？”冯巩说，“那是我和我父母过去拍的照片，这副戒指也是他们的。他们去世了，所以这副戒指在我心中只是一堆没用的碳罢了。”

        封洵危听着他把一颗价值百万的钻石说成没用的碳，差点没忍住掐死他。

        “只有一枚戒指。”封洵危在心中强调了数百遍打人违法之后说，“另一枚呢？”

        “丢了。”冯巩说，“这一枚是我母亲的。我父亲那一枚很久之前就丢掉了。”

        “那打着‘吗啡’旗号购买的甲基苯|丙胺，你拿去做什么了？”念瑜垂眸看着那份法文资料。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念先生。”冯巩说，“我是外科医生，购买吗啡很正常吧？”

        “医院内采购药品一般不由主治医生负责。”念瑜反驳道。

        “对啊，可是我乐意为医院分担一些事，有什么问题吗？”冯巩说，“第一人民医院才重建半年，人人尽一份力，享福你我他，不是很好？”

        封洵危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难缠的嫌疑人，只能撒手看着念瑜和冯巩对线。

        “平常审讯是谁负责？”念瑜突然转过头问封洵危。

        “江云端。”封洵危牙疼似的扯了扯嘴角，“二队队长，抓人不行，审讯在行。”

        “那为什么不是他来审问。”

        “那小子去案发现场了。”封洵危说，“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就让我来了。”

        念瑜看了眼冯巩：“今天先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嘿念瑜你做什么？”封洵危一头雾水，“你审完了？”

        “不然？”念瑜说，“我花费上班时间来这里帮你忙，现在我要回医院，有什么问题？”

        他看着冯巩：“打车吧，我载你一程。”

        “谢谢。”冯巩起身，礼貌地说，“所以，可以开门了吗？”

        封洵危不情不愿地替他打开了门。

        冯巩整理了下西装，和念瑜一同离开了审讯室。

        封洵危视线落在那份法文资料上，右眼皮不停地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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