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拐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林黛玉读一句，停一下：“这词写得真好。”

        贾宝玉点头道：“不粉饰雕琢，又浅显易懂，将要说的话都说了。”

        林黛玉含笑听他说着，待要回头继续读，看了看钟，问他：“你今日可要出去？”

        贾宝玉笑道：“自然要，书斋今日要进新玩意，听说还有孤本，等我买来，我们一起赏玩。”

        林黛玉指了指多宝格上的自鸣钟：“你看看几点了，再不去，可要晚了。”

        贾宝玉看了看，这才惊觉时间过去了不久，赶紧起身准备回房穿衣，又道：“我去不了多久，你等我回来一起用晚膳。”

        林黛玉应了，又叮嘱他：“多带几个小厮。”

        贾宝玉点头：“自然，你放心，我还担心被拍花子拍走呢。”

        书斋里头人山人海，贾宝玉想挤也挤不进去，好在他先前就付了钱，让掌柜帮他留着，焙茗从后门挤进去，拿了书就出来。贾宝玉接过来一看，正是他要的书，又见还有一卷画轴，展开看了两眼，问焙茗：“这是什么？”

        焙茗赔笑道：“这是送二爷的。掌柜说自从二爷光顾，他这生意好多了，二爷又买了那么多东西，让他赚了不少银子。”

        贾宝玉摇摇头，把钱袋丢给他：“这画是一套的，有两幅，你去问掌柜，把另一幅也买了。我们在对面馄饨摊子上等你。”这个掌柜他见过好几回，不像是那种藏头露尾之人，估摸着这画当真只得了一副，可这画他实在喜欢，问问怎么得的也好。

        焙茗听了气极，贾宝玉道：“他不会诓我，也不是那种送一幅卖一幅的，另一幅估摸着不好弄或者弄不到，你好好问问，别摆着一副臭脸，记得把钱结了。”

        焙茗应了去了。

        一行人在周围摊子上吃着小吃等着焙茗，林如海派了不少人跟他，一个馄饨摊子位子明显不够，有人坐到隔壁的面摊上，有人倚着栏杆啃烧饼。

        吃了一会儿，贾宝玉就觉得不对劲，如芒刺背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隐约有一道恶毒的视线从不远处投来，他不经意地瞥过，见对方是一个身材短小的男子，时不时看路，时不时看他，心里惊疑莫不是真遇上拍花子的了。

        他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林壮占了一张桌子，见林壮吃得香，压低声音问他：“你们跑得快不快？会不会打架？”

        林壮是林之孝的儿子，看起来有些呆，打起架来却一点都不含糊，他道：“快，哥几个没进府前都是当兵的，小的虽然没当过，也有一把好力气。”

        贾宝玉含笑点头：“那就好。”他担心那个拍花子的还有同伙，若是几个吸引众人视线，一个趁机把他抱走，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小声道：“那边花摊上那个矮个子的男的，已经看了我们这边好几眼了，像是个拐子。若是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几位哥哥千万看着我点，别让我被人抱走了。”说完又想起近日林如海说起的的一个案子，正是拐卖儿童案，那几个拍花子走脱了两个，连带着他们拐来的小孩也不见踪影，改口道，“若是一会儿我被抱走，你们就跟在后头，不要怕被发现，宁愿跟得紧些，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

        林壮是个万事都听主子的，贾宝玉见他点头，让他去和跟来的十几个家丁说一声，见摊子上的竹筷子一头尖利，拿了一根袖在袖子里。

        矮个子明显就等着林壮走开，假意经过，贾宝玉曾听闻拍花子会用药粉迷晕人，先屏住呼吸，果然见矮个子悄悄把一包药粉洒了出去，他顺势假装晕倒。矮个子担心林壮回来，贼眉鼠眼扫了一圈，见无人在意这边动静，一下子把贾宝玉抱走了。几个家丁快步跟上，分散开来，有的在前，有的在后，还有的一道走着，同矮个子搭话。

        矮个子一边走一边应付，贾宝玉在他肩上睁开眼睛朝林家的家丁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没事，这样看来，这是个拍花子没错了，不知能不能顺藤摸瓜，把被拐的小孩找出来。

        走着走着，渐渐人烟稀少，这附近多是穷苦人家，随行的家丁衣着看着不像此间住户，先一步步入一旁的巷子。前头的两个家丁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装作在门口等人。后头的一个家丁装成沿街叫卖的小贩，脖子上挂着方才买来的小玩意儿，走一步嚎一嗓子。又有不少人在暗处接应，以防不测。

        矮个子在离巷口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门口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鬼鬼祟祟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缝儿，矮个子小声道：“好妈妈，是我。”

        一个粗壮身材的女人从门缝挤了出来，见了贾宝玉，先是一喜，又赶紧道：“进来，可别失风。”

        矮个子亮出一口大黄牙：“这是个顺风兜，又是个嫩藕儿，你看”

        横竖就是这间屋子了，贾宝玉听不懂这些黑话，见两人要进去，担心自己遇到什么不测，朝众人打了个手势。顿时明处的暗处的家丁都钻了出来。那两个拍花子以为官府来抓人了，抱着贾宝玉就跑。

        贾宝玉被晃得难受，偷偷将竹筷子滑到手心，露出尖儿，用力刺了一下矮个子的脖子，见出了血，又连刺了好几下。矮个子‘哎呀’喊痛，壮婆子见贾宝玉醒了，上来就要夺筷子，贾宝玉见她头上有一根簪子，尾端也很尖利，还泛着红光，担心她下手，先下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扯，拽在手里。

        矮个子还在跑，贾宝玉拽着壮婆子的头发不松手，壮婆子被扯得乱叫，矮个子这才发现，见人越来越近，把贾宝玉扔到家丁群里阻挡他们，丢下壮婆子跑了。这过程贾宝玉松了手，壮婆子见矮个子跑了，披头散发，骂骂咧咧地跟着跑了。巷口早有家丁守着，拿着网在那等人，见网到了人贩子，都一拥而上，先打几拳出气。

        贾宝玉被人接住，踩到实地才松了口气，身上衣裳破烂不堪，他呼出一口粗气，谢道：“多谢几位哥哥了。”好在万无一失，他发现自己又冲动了，这般行事林如海铁定要骂他一顿，贾敏也会跟着批评，若是林妹妹知道了，定会哭红眼睛。几个家丁扶着他站了会儿，贾宝玉冷静下来，出了巷口。

        两人被砸了不少臭鸡蛋破叶子，周围百姓俱都一脸愤恨，贾宝玉让人把他们带去府衙，脚步轻挪，察觉脚底踩到了什么。

        那是一根簪子，家丁捡起递到他面前：“像是那个婆子的。”太阳很大，簪尾红红反着光，贾宝玉用手挡住阳光，那红渐渐更刺眼了，竟是新鲜血迹，他猛然想起什么，忙道：“快去那间屋子看看。”

        门口有两个家丁一直在守着，众人推开门走了进去。这院子四四方方，养了好几只大公鸡，见他们进来，喔喔叫了起来。三四间屋子没有一扇窗户，门又紧锁着，前头的人踢开正中间屋子的房门，光便照了进去。

        贾宝玉走进去，待眼睛适应黑暗，才认真端量起来：好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挤在一起，身上衣服破烂不堪，有一两个见人来了，哑着嗓子叫了起来。不光贾宝玉心酸，跟来的几个家丁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再把那两人打一顿出气。

        总共六个孩子，除了饥一顿饱一顿，没受到什么伤害，有一两个口齿伶俐的，一股脑把知道的消息都倒出来。他们多是扬州城里的孩子，这一两个月刚被抓来，不少人都记得家在何处，找回家人也容易。三四间屋子都搜了一遍，又找到一个小女孩，生得整齐模样，眉心一点红痣，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皮肉。

        他让家丁把七人送去衙门，正要出去，就见本县的知县匆匆而来，后头还跟着他的姑父。

        林如海黑着脸，先关心了几句，知道他没受伤后把他狠狠臭骂了一顿。

        贾宝玉赶紧认错：“是侄儿鲁莽了，只是这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那些拍花子都是丧良心的，就算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也不会说出把孩子藏哪，先前不是有一例案子，拐子被抓，几个小孩也饿死了。侄儿就是怕这样，才将计就计。”

        林如海叹道：“我前些日子还和你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一点都没记住。”

        贾宝玉见他不似方才那么生气，笑着道：“几个哥哥都在呢，巷子的两个口子也有人守着。屋里我也怕有什么机关暗道，没等他们进屋就让动手了。哥哥们这一次立了大功，姑父可别罚他们。”

        林如海斜眼看他：“我不罚他们，只罚你，罚你府试前不准出门。”

        “那府试后就可以了吗？”贾宝玉赶紧问。

        林如海刚要回答，就见知县笑着走了过来，知县拱手道：“林大人，下官先替那些百姓谢过小公子了。”

        林如海道：“不敢当不敢当，可是全在此处？”

        知县笑道：“方才已经对了名字，一个不漏。”又叹道：“只是多了一个小姑娘，已经十岁了，不知是哪的人，问了她，她只哭着说不记得小时之事，实在可怜。”

        林如海也叹了一回，又问：“这姑娘不知要怎么安排？”

        知县苦恼：“若是个男孩就好办了，这年头大多数人都乐意收养男孩，过几年又是一口劳力。可偏生是个女孩，若没有人想养，只能找户人家去做丫鬟了。”

        林如海点头，他已经办完今日的公事，又说了几句就带着贾宝玉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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