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负无穷

天色逐渐昏昧，路灯亮起。孟繁翊向上望去，灯罩用的太久，模糊到像是染上了蒙蒙的雾气。

        她站在路灯下，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有一瞬间觉得时间滞涩地流动，一切都在放慢动作，恍若世间只剩下她一人，格外孤独。

        孟长君的一声呼唤将她拽回了现实，她有些遗憾地笑笑，推门进屋的那一刹，嗅到了浓浓的饭菜香味。

        “幼幼回来啦？”周冬琴的砂锅里还在熬着排骨玉米汤，连围裙都没解开就迎上来想要替孟繁翊放下书包。

        一家人坐下来，饭桌上摆着每一个人喜欢吃的食物，而且原本的“单词日历”已经被周冬琴摘下来，放到鞋柜上去了。

        “你们这两周有没有什么考试？”周冬琴问出口时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妥，她还极其顺手地将孟繁翊爱吃的藕夹到了她的碗里。

        “没有大型考试，但是小考了一场化学。”孟繁翊说这话的时候正打算夹她爱吃的韭菜炒蛋，尚未来得及夹起，便“啪叽”一声重新掉回了碗里，原本沁着清香的莲藕也开始惹人厌烦。

        “你还算诚实。”周冬琴意味深长道，“你初中的时候住校，小考都不告诉我成绩。”

        “……什么意思？”孟繁翊的心像是被兜头的凉水浇下，刺得生疼，她想起今天meya异常的眼神，此刻知道是周冬琴跟对方联系过了。

        周冬琴不断地给她夹菜夹肉，她碗里很快堆起了小山高：“今天我跟你们班主任电话里聊了一下，看看你最近分了班，成绩有没有掉下来。妈妈一直都觉得你的英语太差了，应该好好学学，今天你们班主任告诉我英语130不算差。”

        孟繁翊面无表情地用筷子在碗里戳出一个个洞，黑漆漆的洞凝望着她，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可是我想着，才130啊，离150不是还有些距离吗？”周冬琴见她这样没吃相，不慢地催促，“快点吃掉，别磨磨蹭蹭的。”

        孟长君根本没有留意到母女俩之间的对话，他看手机看得正欢快，此时甚至没忍住发出了笑声。

        他的笑声中和了这边的紧张氛围，转移了周冬琴的一部分注意力。

        周冬琴象征性地骂了自己丈夫两句之后，又继续对孟繁翊道：“你们班主任告诉我了，真正厉害的人英语都能考到148、149，你看看你离那个分数线，是不是有至少十五分的差距？”

        孟繁翊完全失去了胃口，她敛眸，把碗往前一推：“吃饱了，不想吃了。”

        周冬琴原本还算缓和的声音霎时尖利起来：“你又来了，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吵架？我这不是在好好分析给你听吗？好好说话你不听，一遇到困难就想着逃避，你这样怎么进步？！”

        “可是考到这个尖端分数的人很少。”孟繁翊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和地说道。

        周冬琴才不吃这一套：“你可拉倒吧，总有人考到这些分数的，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你？”

        孟繁翊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没有笑意。相反，她现在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部的怒火正在迅速攀升，委屈和无奈接踵而至，但她不想展露出来。

        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样无意义的假设之中。

        “我不是那些人，我初中英语能慢慢好起来也不是因为我有天赋。”她掷下一句话就回了房间，“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门被她尽量放缓了关起来，但是锁的很干脆。

        她就不应该觉得周冬琴对她的成绩要求没有以前高。

        她今天晚上问自己有没有小测，又是一次试探，一旦自己没有如实讲出，今晚对方指不定就怎样发火了。

        心情降低到极点，孟繁翊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等她的思绪回笼时，枕侧不知何时已然湿透了。

        孟繁翊将自己的旧手机从床板上撕下来，面色平静地开了机。

        周冬琴一直不允许她玩手机，她查资料只能用孟长君的电脑查，查完之后浏览记录会被周冬琴一个一个筛过来。

        这只旧手机是孟长君以前淘汰下来的，对方实在看不惯周冬琴的做法，偷偷给她塞的，只是叮嘱她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能被发现。

        孟繁翊躺在床上，把那串烂熟于心的企鹅号与微信号输入搜索框中。

        那张莫允淮亲手写上字的纸条被她塞进了不透明的手机壳与手机之间的缝里。

        莫允淮的头像是一只小猫咪，蹲在榴莲旁边，好奇地用爪爪去摸尖刺。

        孟繁翊按下添加键，在填写验证信息处犯了难。企鹅号会自带“我是”两个字，看上去有点傻。

        她想了许久，有些无聊地想要逗逗对方，在验证信息处输入：

        “学弟，我是高三七班的学姐。今天白天看到你了，觉得很帅，很心动，给个机会呗？”

        她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料想到这回铁定要被拒绝，却意外乐不可支。周冬琴给她带来的阴霾在这个小小的玩笑中消散了不少，她静静等待着莫允淮的回复。

        大约五分钟过后，莫允淮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孟繁翊看到通过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看到对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我是莫允淮”的时候，内心里不可遏制地泛上来极其浓郁的酸楚。

        嫉妒的毒蛇在盘踞，莫名的委屈在作祟。

        她失去了想要发更多言论的欲望，关掉手机后就把它扔在了一边。

        方才被周冬琴的话激出来的委屈变本加厉地反噬，她坐在桌子前，随手捏过一本崭新的高三的数学五三，不顾眼泪还在流，看题目有些模糊，执意地往下写。

        她把脑海中的所有有关周冬琴和莫允淮的内容花了几秒钟暂时清除，然后按开了计时器，给自己来一场严苛的倒计时。

        愤怒的力量让她的效率比往日高上一倍，所有的题目在她脑海中都异常清晰。

        彻底放下笔的那一刻，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背后已经汗湿一片。

        这是她给自己的惩罚，也是排解压力的最好方式。

        因为做数学题只需要逻辑，不需要投入过高的情感成本。而数学的逻辑宫殿又巧妙地在她的脑海中搭建得不错，因此她总是能够写的颇为顺畅。

        她再拿起手机，按亮屏幕前想，如果莫允淮真将她当成什么所谓的学姐，她就删掉他。

        就算是她开的玩笑，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用一个假身份同他一直相处到底。

        屏幕上。

        【偷吃榴莲的猫：我是莫允淮，学姐好？】

        【偷吃榴莲的猫：hello？还在吗？】

        【偷吃榴莲的猫：学姐，我给你看看我的猫猫，它真的会吃榴莲！】

        下面是一串对方发的他家猫的图，然后最后一张是，舌头上沾着榴莲的猫猫在舔自己的毛。

        【爱吃榴莲的猫：它超乖超可爱，就是爱偷吃榴莲，吃完就算了，它，还喜欢舔毛！】

        孟繁翊看到莫允淮有一段时间没继续发信息，接下来的内容是：

        【偷吃榴莲的猫：不会吧，我猜学姐你在瞒着我偷偷卷。再让我猜猜，你卷的是不是数学？】

        孟繁翊明知道他不是在说自己，心口却重重一跳。

        此时的她好像被劈裂成了两个灵魂，一个在紧张，在惊诧，在很小心地欣喜；另一个在失落，在愤怒，在很轻微地委屈。

        孟繁翊咬着唇，最终还是发了一条：

        【金石不渝：猜对了，但是没有奖励。】

        她没料到对方跟她同一秒发出了欣喜。

        【偷吃榴莲的猫：孟繁翊学姐，什么时候能够卷完看一看企鹅号啊】

        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孟繁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她只觉得心跳越发剧烈，像是熬夜后睡得太少，晨起灌下一杯黑咖啡的那种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是我在跟他聊天？

        她重复了一句，竟觉得有些眩晕般，不由得阖上了眸子。

        倏然想起什么似的，她点开对话框，小心翼翼地敲字：

        【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莫允淮回的很快：

        【我知道。】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孟繁翊盯着他的头像，没话找话：

        【你家的猫猫真的好可爱，她是什么品种？】

        莫允淮很快就接过她的话题滔滔不绝：

        【它是一只布偶，然后特别喜欢吃榴莲，都是因为我妈。你不知道当时有多绝，我妈自己特爱吃榴莲，吃到最后剩下一块实在吃不下了，她就把榴莲喂给猫吃！结果小坏蛋真的吃了，从此以后天天都想吃榴莲……】

        【它从此以后对热带水果都超级喜欢，跟榴莲长得很像的菠萝蜜也是它的心头好。】

        只要谈起他的猫，莫允淮就可以一直说下去。孟繁翊看的很认真，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问过这只漂亮小布偶的名字。

        她望着他迅速发过来的每一句话，眸子里染上了很浓厚的笑意：

        【它叫什么名字？】

        莫允淮这一回是用语音发的，孟繁翊迟疑地打量着门口，还是从书架上取下一只耳机，小心地插上。

        点开之后是她熟悉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带了耳机的缘故，听起来就像是贴在她的耳畔吐字：

        “她叫又又，是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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