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于平静的开局

黑色的马车在火红的残阳下无声地滑动。离古堡越近，道路就越平整，马车的移动也越顺畅。

        马车上的众人依旧在谈笑风生，但墨衫敏锐地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众人间无形地弥漫。大家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适度的礼貌与亲近，但心里不知已经生出了多少阴毒的点子。

        诡异的驾车老人，被夺走了眼睛的疯子，离奇失踪的女爵丈夫，还有一群各怀鬼胎的恶棍。

        这个游戏，还真不是一般的危险啊。

        终于，在马车转出一片茂密的丛林之后，它逐渐减速，四平八稳地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老人的声音：“我们到了。请各位下车吧。”

        到了？乘车乘得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的众人纷纷看向窗外，正好看到残阳斜坠，稀星初上，还有如血的日光下巨大城堡的剪影。

        “还真到了！”体重最大的银行家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长途旅行对他的身体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他似乎是要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困难的扭动自己的身体，为其他人留出下车的路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家纷纷下车，侦探在经过银行家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墨衫和巫医坐在车厢最后，自然也是最后两个下车的。当他们经过银行家时，墨衫感觉自己的手被银行家轻轻捏了一把。他身边的巫医也在同时僵了片刻，应该也是如此。

        在这异常的肢体接触后，三人都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与其他人站到了一起。

        “这里，就是红堡了。”老人尽职尽责地指着看起来肃穆庄严但有些荒凉的古堡介绍道：“菲拉女爵大人家族的世袭领地。”

        “恕我直言，”医生皱眉开口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我比较好奇，你是谁？”

        “我？”老人笑了笑：“我是女爵大人的管家，啊，当然了，”看到女“管家”的脸色，老人连忙温言解释道：“您来了之后我就要退休了，去治病。”

        治病？什么病？颈椎病吗？知道老人秘密的墨衫嗤之以鼻。

        “那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吧？女爵正等着各位呢。”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个恐怖的杀戮游戏，这些npc的态度却友好得有些离谱。这个明显不是人的老人居然真的给了墨衫宾至如归的感觉。

        虽然心中警铃大作，但站在古堡外是铁定完不成任务的。众人互相对了对眼色，就跟随老人走进了古堡。

        城堡的角门打开又合拢。墨衫只觉得自己浸入了一团暖融融的水中，外面的寒风被不算厚重的木门挡在外面。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座古堡居然一点阴森的感觉都没有。

        这……我是来度假的吗？墨衫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而这种心情显然也反映到了他的脸上。因为不久之后他就听到巫医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好像很失望？觉得这里太普通？”

        “……是。”面对巫医这样观察力超群的人，撒谎没有意义。墨衫痛快地就承认了。

        巫医嘶哑地轻笑了一声：“越普通就越危险，见到正主之前，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墨衫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

        巫医对他似乎有种特别的信任和关注，这让墨衫很是疑惑，而更让他疑惑的是，自己对巫医居然也提不起敌意和怀疑来。

        这个巫医，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老人的带领下，各怀心思的众人在老人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边走，老人一边指着墙上的一幅幅画向众人介绍它们的作者和内涵。十人中的大多数人都听得不明就里，只有银行家和墨衫的眉头随着他的介绍越皱越紧。

        又走过一段螺旋楼梯（墨衫是被巫医和侦探两人扶上去的），老人停在一扇对开的华丽大门前，他彬彬有礼地叩了两下门，在门后传来“嗯”的一声回应后，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大门，全程尽量做到了无声无息，他深深鞠躬，把十人让了进去。

        门后，是一张长长的餐桌，两边放着十张相对的高背椅，长桌的尽头，坐着一个身材匀称的红发女人，她的面容称不上姣好，与一般的西方女人相比脸还有些长，但她有着一双滚圆的大眼睛，蓝色的瞳仁闪烁着温柔的光，顺滑的皮肤在烛光下白得耀眼。略厚的嘴唇微张，在头上黑纱的掩映下显得迷离而诱惑。

        她就是红夫人，这次游戏的主角，也是墨衫十人名义上的雇佣者。

        “几位，坐吧。”女爵开口道。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十个人，即使是最有威严的侦探和最具地位的银行家一时间也扛不住这种上位者的气势，乖乖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几位女士似乎对红夫人的态度有些怨言，但在她一眼扫过来之后也都瞬间噤声。

        那对蓝眼睛实在太有威慑力了，它投射出的目光仿佛有着实质，能令最傲慢无礼的人颤抖着低头乞求宽恕。

        红夫人这一圈扫下来，能坐下的都坐下了。所以，情况就变成了：所有人都看着唯一还站着的墨衫和自己面前的椅子努力搏斗着。

        墨衫这一路上表现得实在有些太正常了，就连与他交流最多的巫医一时间都忘记了他是个盲人。在生活起居上是有天然的缺陷的。虽然墨衫可以用声音像声呐一样在脑海中形成图像，但也只是粗略，片段式的图画。再加上餐厅里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地毯，墙壁上还挂着各色的帷幔，声音的反射被压缩到最小，可以说，在这间屋子里，墨衫和一般的失明者没什么差别。

        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自从上了大学后，墨衫很少再像现在这样无力过。在几次尝试拉出座椅都没有成功后，他就意识到了椅子与桌子应该有什么结构勾连在了一起，但他却无力去探寻摸索那个或许很简单的结构，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像他的一生，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他感觉到一只瘦削的手握在了他无力的右手上，同时，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原本纹丝不动的椅子被拉了出来，那双手的主人顺势扶住墨衫，把他安放在高背椅内，随后，墨衫就听到了一个嘶哑但充满歉意的声音：

        “实在抱歉，女爵阁下，我这位朋友的眼睛有问题，无法正常视物，刚才多有冒犯，请您原谅。”

        是巫医！此刻他离开了自己的位子，站在墨衫身边，谦卑地低头道歉。

        “没关系，你们都是我请来的客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女爵无所谓的挥了挥手。示意这件事情就此揭过。

        “多谢女爵阁下。”巫医鞠躬道谢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的座位就在墨衫旁边。

        “大家开始用餐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女爵直接宣布开始晚宴，似乎是为了照顾墨衫，她还仁慈地允许巫医坐到了墨衫身边辅助他用餐。巫医坦然答应，他将座椅和餐食全部挪到了墨衫身边，大大方方地挨着墨衫坐了下来。

        墨衫：“……巫医先生，您介意离我远一点吗？你快坐我腿上了。”

        “帮我。”巫医没有搭理墨衫的吐槽，他的嘴唇几乎不动，轻声在墨衫耳边说道。

        “怎么帮？”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请求，墨衫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和轻松。

        “合作，我来做你的眼睛，你来做我们的大脑。我们两个一起活着出去。”巫医嘶哑的声音毫不犹豫，这句话他似乎考虑了很久，这次终于找到了机会。

        “为什么找我？”

        “侦探太强势，银行家太多秘密，其他人太蠢，你最合适。”巫医直言不讳。

        墨衫无声地笑了笑，将巫医切好的一块牛排送进口中，含糊着道：“太过傲慢可不是个好习惯。”

        “所以我来找你合作了嘛。”巫医把一块面包撕开，塞了一点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道。

        在别人的角度看去，巫医和墨衫都面带微笑，轻声软语地聊着天，看起来交情很好甚至有些暧昧。

        “你这样的态度，不就是把我绑死在你身边了吗？”墨衫轻轻推了推悄地靠近他的巫医，他很清楚巫医这一系列暧昧的动作并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思，只是做给旁人看的：“我帮你。”

        “这才乖嘛。”巫医满意地拍了拍墨衫的头。

        另一边的侦探和银行家皱眉投来了质疑的目光，而修女，女仆这些女士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也表情惊讶。

        女爵的目光在巫医和墨衫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重新投到了自己的食物上。

        墨衫：“……虽然咱们两个达成了合作，但我还是可以打断你的腿的。”

        “做给外人看的。”巫医沉声道：“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从进古堡以后，你觉得所有异常的地方。”

        “还记得那条全是画的走廊吗？”巫医问道：“我当时注意到你和银行家表情不太对，怎么回事？”

        “你问这个。”墨衫扬了扬眉：“那条走廊里的画都是真实存在的，你知道吧？比如那个老人提到的呐喊，爱德华蒙克的作品。”

        “不太清楚，我对艺术了解不多。”巫医回答。

        “我和银行家表情不对的原因就在这些画上。”墨衫的表情依旧轻松，但他轻声吐出的内容却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东西：“除了呐喊以外，还有其他的画，比如那幅邪典名画《雨中女郎》，你还记得那个老人都是怎么介绍它们的吗？”

        “有印象，”巫医答道：“他好像是说……《呐喊》这幅画中，呐喊着的人充满恐惧的瞳孔与眼白正是这副画的精髓。还说《雨中女郎》睁大的双眼是对黑暗的凝视。这有什么不对吗？”

        “可事实是——”墨衫缓缓道：“蒙克在《呐喊》中根本没有细致刻画人物的眼睛，而《雨中女郎》……画中的女人是闭着眼的！”

        “不对啊，”巫医哑着嗓子反驳道：“当时我记得很清楚，那条走廊里，所有有人物肖像出现的画作，眼睛都刻画的很细致，这两幅画也是，那双眼睛画的，简直和真的……”

        “一样？”巫医的声音突然不那么笃定了。他缓缓地开口道：“说到这，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这位女爵大人，自我们进入房间开始，她就没眨过眼睛！”

        墨衫没有说话，他知道，巫医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那个疯子杰克说的话。

        她抢走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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