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群山深处半仙现

荣国边境，半仙山。

        浓郁的晨雾笼罩着山林，一条山道沿着陡峭山体盘旋，宛若长蛇。

        山道上行着一辆马车，极其朴素的样式。拉车的是两匹结实健壮的好马，平稳地留下两道极深的车辙。

        “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栏。”

        “云薄薄兮日生寒，我驱车兮上巉岏。”

        车夫的唱词回荡在空谷间，惊起三两飞鸟。一只山雀扑腾着翅膀，飞过葱郁山谷，泠泠溪水，几经盘旋后，落在一处破败的茅草屋顶。

        这茅草屋属于有着数十间相似小屋的半仙村。半仙村四面环山，人烟稀少，只有一条前朝修筑的山道联通外界，去往最近的村镇也得好几天。村民世代农耕为生，生性淳朴。

        村西有几亩荒田和一间废弃小屋，虽不能遮风挡雨，却给村里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乐土。

        “臣，参见大王。”

        小屋里，三个小孩有模有样地双膝跪地，大礼参拜盘坐在石桌上的男孩。

        男孩面无表情地受了这一礼，突然神色一变，瞪着另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儿，喝道：“大国师，你偷窃玉玺，你可知罪！”

        大国师拿袖子抹了把鼻涕，没反应过来。

        “问你话呢。”

        “什，什么。我没有！”

        大国师下意识地摇头，这番举动仿佛触怒了大王，大王举起一柄竹竿，说，“大胆逆贼，尚方宝剑，赐你死罪。”

        “咳咳，可有人为大国师求情？”

        “大王，你就饶了国师一命吧。”

        一个小女孩颇有眼色地跑出来，拉住大王的袖子，替国师求情。

        “嗯，既然翠翠王妃替你求情，本大王饶你不死……”

        大王正要再次说话，只听“吱呀”一声，光线涌进黑黢黢的王宫，照亮了几个摸黑过家家的小童。

        “王兄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王兄说道：“小越，娘喊你回家吃饭。”

        大王一噘嘴：“我明明是大王，哪有直接喊大王名字的！”

        王兄无奈：“你再不回去，娘就亲自来了。”

        “什么？母后亲自来？”大王吓了一跳，也不顾什么国师皇后了，兔子一样跳下石桌，对其他几个孩子说，“你们也回家，不然我娘又要打我了。”

        “我也回家了，吃完饭来找我呀。”翠翠皇后脆生生地说。

        “臣也要，臣也要。”大国师还没回到现实。

        大王正要答应，王兄却说：“小越，吃完饭跟我去山上挑水。”

        “大哥！”大王不甘心地一跺脚。

        这位大王的大名叫作林越，今年刚满十岁。他的王兄叫林飞。虽然样貌只是略像，性格更是截然不同，两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双生兄弟。

        林家是半仙村里最普通不过的农户，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荤腥，到了荒年还要忍饥挨饿。在这种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生存的情况下，林家兄弟原本只能重复长辈的命运，日夜劳作，对山外世界的认知全靠想象。然而，现在的林家兄弟，却也能说几句文绉绉的话，认识几个简单的文字。

        这一切，全要归功于村里的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本名王负，出身京畿书香世家，祖上在京城做官。他为人学识渊博，奉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圣人箴言。在游历天下期间，王负发现许多穷苦地区的平民生活疾苦，后代也没有机会读书。于是他决意以一己之力，教育贫穷孩童。

        在偶然来到半仙村后，王大善人被半仙村人的淳朴好客打动，在村里定居下来，写诗作画，教化民众，一住就是好几年。林家兄弟和村里的几个孩子，除了初一和十五，每隔三天就去王大善人家读书。

        山雀叽叽喳喳地在窗外叫着，惹得村里的小狗也应和起来。林越就着蒸大饼的香气，伸着舌头，努力舔干净最后一点稀粥。他的哥哥林飞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蹲在屋外清洗碗筷。

        林家十分狭小，只得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座灶台，一张竹制桌案。靠窗摆着一张竹制小床，是林家兄弟睡觉的地方。

        “越儿，你把这笼面饼给王大善人送去。回来再和飞儿一起去挑水。”

        林越喝了一碗粥，还是很饿。看着娘亲做的面饼，林越口水直流。可想到是给王大善人的，林越还是勉强管住了嘴。

        去到王大善人家，要穿过半个村子。时间还早，大部分村民还在收拾农具。

        路过田木匠家时，林越把田翠翠喊出来，热情地邀请她一起上山玩。

        田翠翠是个和林越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皮肤黝黑，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林越可喜欢和翠翠玩了。

        见到林越，田翠翠特别高兴，拿出一个粗制滥造的小荷包，上面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

        “这个给你！我娘教我的。”

        “真的是给我的？”林越惊喜不已，这辈子还没有小姑娘送他东西呢！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荷包塞进口袋。

        “林小子，你过来，我家这母鸡的毛是不是你拔的？”

        来人高大壮实，气势汹汹，正是林越的克星，田翠翠的老爹——田木匠。

        林越一缩脖子，拔腿就跑。

        田翠翠脆生生地喊道：“林越！我不去了！我要和娘亲去挖草药！”

        “翠翠，以后多和林飞玩，别跟着林越学坏了……”

        林越跑得飞快，将田翠翠父女的对话远远地甩在身后。

        王大善人家在村北边，背靠一面山壁，山壁上怪石嶙峋，青苔遍布，这也导致王大善人家比较阴冷。村里人曾经提议，给王大善人在村里阳光最好的位置盖房，却被王大善人以“北地清净，适于治学”为由给拒绝了。

        林越刚到王大善人家门口，就瞧见一辆简朴的马车停靠在屋外，一身黑衣的车夫正在运送一个大黑木箱。

        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有一辆王大善人雇佣的马车，送来些半仙村没有的笔墨，书籍。王大善人也会运送一些字画和村民种的蔬菜去集镇上售卖。

        “安师傅早啊。”

        车夫往来数年，与村里人相熟，还以林越一个和蔼的笑容，又说：“小越，好久不见啊！这次拉车的叫大黑和小灰，都是新买的马，脾气都好得很，快来摸摸。”

        两匹高大健壮的马儿正低头啃食着草叶，林越走上前去，摸着马儿的皮毛，爱不释手。

        “林越，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啊？”

        听见一声沉稳而温和的问话，林越连忙走上前去，双手捧着装着面饼的食盒。

        “见过先生！这是我娘特意做的大饼，来送给先生。”

        来者正是王负王大善人，他身材高瘦，约莫二十来岁，有一种文人儒雅的气质。王负笑骂道：“你小子口水都留下来了，还是自己留着吃吧。这份心意，王某心领了，记得替我谢过你娘。”

        “哎！这不行！您不收下，我怎么和我娘交差？”林越眼珠子一转，又说，“正好安师傅来了，安师傅，您这么早过来，肯定没吃早点。尝尝我娘的手艺吧。”

        安师傅笑了笑，王负也无奈地摇摇头。村里人隔三差五地给他送吃食用品，他几次说明不需要，热情的半仙村民们却硬是要他收下。看林越这架势，这大饼是不得不收了。

        “放在桌上吧，你自己也拿几个吃，我和安师傅又吃不下那么多。”

        林越眉开眼笑地跑进院子，他就等王大善人这句话呢！

        王负家的院子四四方方，地砖全部由玄色石材打造而成，上面有许多突出线条组成的花纹。走在上面，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无论林越怎么跑，怎么跳，都只能造成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

        第一次来王大善人家，林越就对此非常好奇，曾经花了一整个下午，把院子摸了个遍，可是找不到一点线索。但好奇心的代价，是没完成王负布置的功课，被林飞好一顿训。

        王家的堂屋非常干净，只有桌案和书柜。书柜上摆着最浅显的书籍，比如《识字经》，《开蒙经》。林越最喜欢的是一本名叫《山海八荒图志》的图册，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野兽，花草，还有一张荣国的地图。

        荣国东起东海，西至大漠，北抵寒域，南临十万大山。地图上，东郡只有手指那么大，而广袤的半仙山比指甲盖还要小。据王先生说，荣国之外，还有别的人类国家，传说还有住满了小山一样大的妖兽和鬼魂的恐怖国家。

        不过，比起妖怪鬼神，更让林越心动的，是王负对京城生活的描述。那里的达官贵人们每天都有山珍海味吃，从来不会饿肚子。林越当时就羡慕极了，期盼着有一天搬去京城，过上好日子。

        林越知道王大善人是真心要他拿几个大饼，毕竟京城来的先生是不缺吃喝的。于是，林越就拿了最角落里，用来填满笼屉的那个边角料做的饼，准备和林飞一人一半。

        出门的时候，林越意外发现有一个从没见过的人。

        这人在和王先生，安师傅说话。他身材矮小，还是个驼背，长得奇丑无比，右眼被一只眼罩遮着。林越心里好奇，却不敢多过问王大善人的事。他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对王大善人这种“另一个世界”的人物，是敬重又畏惧的。

        太阳光已经彻底照亮了半仙山里的世界，林飞和林越一前一后地走在竹林小道上，去村附近唯一的水源竹溪打水。竹溪发源自半仙山的一处泉眼，泉水清冽。溪水一路流出半仙山，汇入遥远的入海长河，流至天际。

        竹林静谧清幽，潺潺流水击石。空气仿佛融合了青竹和泉水，沁人心脾。

        林飞打水，林越在一旁捉鱼。鱼儿灵敏，不是那么好捉的！那尾小灰鱼左拐右绕，每次都能在最后一瞬躲开林越的捕捉。林越被鱼儿戏耍数次，火上心头，追着小鱼往竹林深处又跑了很远。

        进到深处，空气中草木的腥味仿佛更重了，两旁的溪岸多了许多大石，落脚点越来越少。等林越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人们严令禁止靠近的地方。

        “坏了！土地庙！”

        林越连忙扒着石头上了岸，坐在岸边歇息。

        他看向溪水对岸的一处破败小庙。小庙的半边已经坍塌了，隐约露出一座神像，从林越的角度，只能看见神像的侧面。据村民说，土地庙里闹鬼。可是林越从来不在乎，他偷偷去过很多次了，从来没见着鬼。

        “林越，你跑哪去了！”

        听见林飞的呼喊声，林越准备起身，忽然，他的余光瞄到一抹奇怪的深红色。好像是从石头缝里流出来的。

        林越从小就有很强的好奇心，越是古怪的东西，他越想探个究竟。尽管那边林飞已经喊到不耐烦，林越还是忍不住去扒拉那几块猩红色上方的碎石。

        “林越！你干什么呢！我喊你没听见吗！”

        林飞怒气冲冲地找来，见到土地庙，脸色更黑：“还敢来土地庙，我看你是欠揍了。”

        “哥，哥，你快看这里！”

        “什么……啊！这是……戒指？有血！”

        林飞惊愕地看着林越手上的东西——一枚精美绝伦的玉质戒指和一枚颗小巧的赤红宝珠。一看就知道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虽然它们的表面覆盖了一层黑红污渍。

        林飞这才发现那滩隐藏在碎石底下的血迹。这几块碎石藏在两块巨岩构成的夹缝里，周围有草木遮掩。若不是林越正好在此上岸，是绝对不可能发现血迹的。

        两人对视一眼，林飞说：“拿去给王先生看看，他肯定有主意，这里靠近土地庙，别多待了。”

        林越却不以为然：“大哥，这可是宝贝，能卖钱呢！我再挖挖，说不定还有！”

        “你不要命了！沾血的东西你也敢要！”

        “这有什么，我晚上上山这么多次，也没见过土地庙里的鬼啊！”说着，林越又一扒拉，正好挖到了关键的地方，碎石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

        “啊——”

        林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林飞给吓了一跳，连忙看过去，也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只紫黑色的人类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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