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处生是被一阵盖过一阵的哭声吵醒的。

        不仅有哭声，她还感觉到自己所处之地微微有些晃荡不稳。

        就好像是在船上一样。

        初初睁眼，目光迎上烛光，稍稍有些刺眼。

        还不等她看清四周环境，她便从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听到一句：“你醒啦？”

        处生眨眨眼，下意识想伸手将眼睛揉清明些，才好看清同她说话的人长什么样，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被反扭着绑在身后。

        她慌张地转着手腕，欲图挣脱绑她的绳子，可挣了许久，也没见那绳子有半分松动。

        反倒是方才与她说话的人，又一次出声：“他们绑得紧，挣不开的。”

        处生一愣，抬眼看向那人。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生得一副桃花芙蓉貌，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极为传神。

        但她的手也和处生一样，被反绑在身后。

        处生沉默片刻，问道：“这是何处？我们为何都被绑着？”

        那姑娘道：“我们在船上，绑我们的是人牙子，他们要将我们带去宁州卖掉。”

        “卖掉？”处生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

        整个屋中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但因为还处于冬季，那小小一扇窗中漏进来的风也足够冷得她缩脖子。

        不过，那扇窗的位置不高，一眼望过去，便能瞧见外边粼粼的水波，与几艘在水上点着灯夜行的船只。

        她的确在船上。

        且除她之外，这屋中还有十几个与她同样处境的年轻姑娘。

        她们个个哭得眼睛通红，各自蜷在墙壁边发抖。

        看得出来，她们都很害怕。就连处生自己，也不例外。

        倒是坐在自己跟前的这个小姑娘，虽面色白了些，表情却十分平静。

        处生看着她，不由开口：“你怕吗？”

        “怕啊。”小姑娘轻轻将头靠在墙壁上，合上眼睛，又道：“可害怕没用。”

        的确。

        害怕没用。

        处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就像当初遇见山匪时，并不是她害怕，林缺就不会将她弃在匪窝；也不是她害怕，在山寨时林缺就会饶她一命。

        而此时此地，就算她再害怕，绑她的人牙子也不会解开她的双手放她下船。

        这世间，并没有人在意她害不害怕。

        只有保持冷静，才有机会救自己。

        在水上飘了四天三夜，船只才终于靠岸。

        此时已是半夜，但为了保险，载处生她们的船也并未停在码头，而是靠在了山的一侧。

        那里只有窄窄的一条小道，船靠过去甚至撞塌了一块泥巴。

        十几个姑娘被蒙着眼睛扛下了船，随即一根绳子套在了她们腰上，被扯着往前走。

        山路崎岖，又被蒙着眼睛，即使有绳子绑着，大家也难免走得磕磕绊绊。

        处生走在后面，才走了没多长距离，就已经被前面摔倒的队伍拉着往地上摔了两次了。

        这里似乎才刚下过雨不久，处生摔下去之后，衣裳都被浸湿透了。

        冰凉的衣裳贴在身上，冷得她直打哆嗦。

        可她没有时间感受这股冷意，因为下一瞬，一只脚就踢到了她的腿上。

        “起来！赶紧起来！”

        男人的声音很凶，下脚的力道也极重。

        ——好痛！

        处生痛得眼眶都溢出泪水来，却一点不敢呼痛。

        咬咬牙起身，待大家都爬起来了，那引路的人便一刻也不等地又拉着人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他们终于停下了，但很快她们便就被扛着塞进了马车里。

        眼睛上蒙着的布并未摘下来，处生只能听见车轱辘碾在树叶上的声音，以及压过碎石时，几乎晃得快要坐不稳，被人压在车壁的窒息。

        什么都看不见时，时间概念总是十分模糊。

        处生只觉得自己在马车上坐了好久好久，久到连冬夜的风加上湿冷的衣裳都阻挡不住困意。

        正当她精神松懈，快要熬不住睡过去时，一道爆破之声忽然响彻，惊得她霎时醒了神。

        拉车的马儿似乎因这声巨响受了惊，发狂似的嘶鸣一声，便胡乱地跑。

        后面的车厢被甩得东磕西撞，几下就被撞散了架。

        “啊啊啊啊！！！”

        车里的人尖叫着滚下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坡，处生顺着往下滚了许多圈才停下。

        眼睛上蒙着的布在滚落的途中被勾落，连带着她的脸都被划出一条从鬓角至下巴的伤口。

        但紧随而来的刀剑相击之声，却让她顾不上自己的伤。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逃，却在下一瞬，因为腿骨的剧烈疼痛摔了下去。

        腿断了。

        处生在心中得出这么个结论，心一下子就慌了。

        而令她更慌的，是越发接近的脚步声。

        怎么办？

        处生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双手被绑着，腿也摔断了。

        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处生的眼睛被一抹光晃了一下。

        她凝神看去，却发现是一个人提着刀正向自己走来。处生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吃力地挪着自己的一双断腿，试图再挣扎挣扎。

        她疼得眼泪冷汗直冒，却只往后挪了几寸。而那人大步流星，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停在了她眼前。

        夜色太深，处生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认清对方手中明晃晃的刀刃。

        处生怕得一点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

        “啊！！——”

        “滚开！滚开！！”

        那人又上前一步，俯下|身来，欲图和她说些什么，却被她的叫喊声打断。

        处生靠着那一双断腿急忙往后挪着，嘴里不断地喊着‘滚开’。

        她真的怕极了。

        她好怕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死在不知是谁的手里。

        她还有大仇未报，她不想死！

        在船上这几日，处生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只有冷静，才能有机会自救。

        可刀刃映着月色，惨白的刀光在眼前晃荡，就好似在宣布着她死期将至一般，冰冷、不近人情。

        然而，令处生恐惧无比的刀刃始终都未落到她身上，反而是那人被她吵得烦了，一抬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别吵！”那人厉声喝道。

        处生吓得身子一颤，倒是听话的噤了声，但下一刻，便马上张口咬住了那人的手。

        “嘶——”

        那人吸了一口冷气，忙又收了手。

        “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识好歹！小爷埋伏了几日，就为了救你们这群小姑娘，怎地还不识好人心反咬我一口？”

        处生虽心中慌乱，却也听清了此人的话。

        她先是愣了愣，而后才道：“你是，来救我们的？”

        “自然。”那人转到她身后，将绑着她的绳索割开。

        这几日里，除了如厕之外，她的手一直都被绑着，早就被勒得破了皮，此时骤然被解开，火辣辣的痛感马上便从腕上传来。

        她伸手揉了揉手腕，心中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得救了。

        她仰起头，欲看清那人的模样。

        可天色实在太黑了，即便此时她与那人离得很近，只只能隐隐约约清楚一个轮廓，至于五官，是一点没看清。

        所幸，她对此也没什么执念。

        既然什么都看不清，那便不看了。

        总归不过是萍水相逢，说不准下一瞬她就死在对方手里了……

        如此想来，她还是觉得应该看看，看清楚些此人的面容，如此就算对方当真要了她的命，以后若是化作了厉鬼，也好精准索命。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坡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少桐，你那边还有人吗？该走了！”

        “欸！马上来！”

        那人应了一声，便向处生伸出了右手。

        “你能站起来吗？”

        处生摇头，“不能。”

        “怎么了？”

        处生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静，“腿，断了。”

        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来救她们的。但无论是或否，她现在都没有逃跑的可能，索性就说了实话，以这条命赌一赌这人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得罪了。”

        处生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人整个抱起。

        处生吓了一跳，却没敢出声。

        直到此人抱着她与其余人汇合之后，又带着她骑着马往山下走了好一段距离，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口。

        “你们当真是来救我们的？”

        “当然是啊！”那人的语气有些气极败坏，“我母亲是宁州府的首富，我父亲是宁州城城主，我身为少城主，还能差那两个卖姑娘的钱吗！你居然不信我？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处生：“……”

        虽然这些身份听起来都很厉害，但这空口无凭的，真的很难令人信服。

        但眼前这处境，显然不适合跟人抬杠。

        于是，处生选择沉默。

        见她不说话，那人的面色虽然变得更不好了，却也没再说什么，只一鞭抽在马儿身上，催着它再跑快些。

        下了山，又在官道上行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宁州城门。

        此时五更天的梆子才刚刚敲响，天色依旧如墨般黑漆漆的，城门也还紧紧关着。

        马儿被拉着缰绳停在了门前，接着处生便听身后那人开了口：“老关，去敲敲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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