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赵玄青由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才摸摸她的脑袋说：“没关系，就算你喜欢哭，我也不会嫌弃你，愿意跟你一起住大宅子。”

        处生闻言，忽然一怔。

        她忽然想起，前不久她还在心中暗骂太子时想起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对这样一句幼时的约定抱有任何期望。童言无忌，谁当真了谁就是傻子。

        可现在那个傻子就在她的眼前，她却只有眼圈发热以及心头发闷这两种感受。

        她忽然就好恨太子。

        恨他眼瞎走错了房，恨他嘴上说着对秦绵绵坚贞不移却日日流连在她的春红帐中。

        如果太子没有走错房，如果太子当真对秦绵绵坚贞不移，她就……

        她就……

        她就怎么样呢？

        就算时光逆流回去，改变了那些事情，她似乎也配不上赵二哥了。

        如今赵二哥那样风光，那样位高权重，而她……若不是阴差阳错做了太子的人，被他选中做了棋子，她就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兴许这辈子连再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她跟赵玄青，或许今生就是有缘无分吧。

        少时由她哭让她闹的少年郎，终究只能作为过客陪她走过那短短一程儿时路。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将幼时的约定都放下了，可越是知道，就越难放下。

        赵玄青见她越哭越厉害，心下知晓她一定有莫大委屈，却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

        然而，没有人说话时，这屋子就显得格外空旷，而处生的抽泣声也因此显得尤为突兀。

        处生哭着哭着就抿着了唇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止住了抽噎。

        她红着眼瞪赵玄青，哭兮兮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赵玄青扯出一抹不大自然的笑来，故作轻松道：“不打扰你伤心。”

        处生唇角亦弯起一个略显苦涩的弧度，抽噎着道：“你若是实在找不到话说也可以不说！”

        赵玄青闻言，心底一冲动，便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眉心都染上一丝郁气，嗓音沉闷地说道：“娇娇，我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此一别，还不知下次见面得等到什么时候。

        处生听得懂他言下之意，却只轻轻说了句：“那你一路小心。”

        “嗯。”赵玄青应了一声，又嘱咐她小心腰伤，便松开她起身出去。

        处生拉过被子躺下，却并无半点睡意。

        她在想，自己儿时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她分明记得，在她进宫之前，赵二哥一直都是个野小孩儿形象。赵家是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家，供得起他读书，且在他很小时就将他送去了私塾，可他总是静不下心去念。

        那时他极爱逃学，隔三差五就翻过私塾的黄土围墙跑出去玩，谁都劝不动他好好读书，甚至打都打不听。

        他就是天生不爱读书的类型，依他幼年的性子，真的很难想象那样一个人到底是怎样走上仕途的。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是走进了仕途，且年纪轻轻就做了位高权重的御史，前途一片光明。

        晚饭是那个小姑娘送进来的。

        小姑娘很喜欢她，不仅一口一个娇儿姐姐喊得极甜，还同她唠了好一阵自家的家事。

        她说她叫赵月白，是赵玄青的小妹，今年刚满十二岁，是在她进宫第二年出世的。

        不过，在她出世之后，赵家娘子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挨到那年年底就死了。过了二年，赵家大爷结识了一名京城来的富商得了赚大钱的门路，便带着一儿两女移居京城去做大买卖了。

        “娇儿姐姐，我跟你说，自从你入了宫，哥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墙也不翻了、课也不逃了，就天天扎进书里。爹爹说，那时候他都担心哥哥会读书读成傻子。”

        “不过哥哥他可聪明了，十七岁时参加科举，直接拿下了那年魁首做了状元郎。现在村里那间私塾里都挂上了他的画像，用来激励那些老爱翻墙逃课的学生呢！”

        赵月白说到此处，忽然抱住了处生的手臂，贴着她十分古灵精怪，“其实我觉得私塾应该挂娇儿姐姐你的画像，因为若不是你入了宫，哥哥才不会想要去当官。”

        “娇儿姐姐，你是不知道，哥哥天天都在我耳中念你，我还道是什么神仙女子，竟然让哥哥那样念念不忘，如今一见，莫说哥哥要念，换我我指定比他念得还凶。”

        处生被她这话惹笑了，“你倒是嘴甜。”

        “那是当然！”赵月白一脸骄傲地仰起下巴道：“我可不像哥哥那样，天天就爱说些惹人生气的话！娇儿姐姐你瞧我生得这么胖，那就是给他气膨胀的！”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赵玄青的声音，“赵月白，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赵玄青跨过门槛走到二人近前，将手中端着的药放在处生跟前，“喝药。”

        “哥哥，你这样真的会讨不着媳妇的！让人家女孩子喝这么苦的东西，还一句甜话都不肯说！”

        赵玄青：“……”

        处生抿唇笑笑，伸手摸了摸赵月白的头，柔声道：“没事的，你给我说两句甜话就好了。”

        “娇儿姐姐要乖乖吃药，养好身体，等回了京城就叫哥哥陪我们逛街。我们买漂亮衣服，买好吃的，让他掏钱让他当苦力给我们拿东西！”

        “好。”

        处生笑着应了一声，她便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

        下一刻，嘴里便被塞上一颗糖。她抬眼，正好对上赵玄青的目光。

        赵玄青没说话，只同她对视了一下便将目光移到赵月白身上，道：“月白，天已经很晚了，别打扰娇娇休息，赶紧回去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吧嗦的，人娇儿姐姐都还没说啥呢。”

        赵月白嘴上虽然不满，人却已经十分听话的站起了身，“娇儿姐姐，那我先去睡啦。”

        处生点点头，“嗯，去吧。”

        等赵月白走了，赵玄青才再次出声：“我托了隔壁陈娘子明日送你回去，你今晚好好休息。”

        “嗯。”

        赵玄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道：“我也回去休息了。”

        “好。”

        见她只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赵玄青也就没有多留，轻轻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赵玄青将要跨出门槛时，处生开口喊住了他，说道：“你明日几时启程？”

        然而，赵玄青并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而是说：“月白几时醒就几时走。”

        处生知晓他是什么意思，也未强求，只是多问了一句：“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赵玄青道：“月白不是约了你一起逛街么。”

        “好。”处生道：“赵二哥，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好好休息。”

        说完，赵玄青便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处生瞧着那扇门后尚未离去的人影，忽地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她与赵玄青今生的缘分，就在今夜，彻彻底底断在了这扇门的两边。

        她其实也没觉得多喜欢他，可一想到他们以后兴许再不会有交集，心中却止不住难过。

        她想起他们立下约定那天，明媚的午后，太阳似火烧，两个小孩子热红了脸，两双手却紧紧拉着对方的。

        耳边忽地响起少年真挚清亮的声音。

        他说：“娇娇，等以后我长大赚钱了，就接你出宫，我给你盖一座大房子，然后与你成亲同你一起住进去。到时候我来提亲，你一定要答应我啊。”

        他还说：“娇娇，你要记得我啊，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她记得，她一直记得。

        只可惜，重逢时，她没能认出他。

        只可惜，她跟他，终究只能背道而驰。

        赵玄青还在门外没有离开，处生亦是哭声不止。

        可赵玄青没有进来，处生也没有出去。

        她抬起头看着门上的影子，抽抽搭搭地道：“赵二哥，祝你前路节节高升、祝你觅得良缘娶良人、祝你……早日忘了处生。”

        门外有了回应：“娇娇，早些睡。”

        他只叫她早些睡，话音落下，脚步响起。由近及远的，慢慢在长夜中回归寂静。

        处生仍未停止哭泣，甚至越哭越大声。

        月亮都被惊得拉着层云捂住了耳朵，烛火也吓得颤颤巍巍。

        处生想，就哭一次，就为赵玄青哭这一次。

        少时之约变成了一场可念不可说的白日梦，那么遗憾的事情，值得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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