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赵玄青刚过五更就走了，他走时，天还没亮，处生屋中的灯还未熄。

        他知道处生没睡，可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映在窗上的暖黄微光，便抱着尚在睡梦中的赵月白上了回京的马车。

        处生也知道他要走了。

        处生起身走到门前，想开门出去再见他一面，可手已经放在门上了，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将其拉开。

        处生转过身，将后背靠在门上，就那样站了许久。

        等到外面完全没了动静，她才缓缓顺着往下，然后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隔壁陈娘子也来得早，天际才将将泛白，她便提着食盒过来了。

        敲开她的门时，陈娘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说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云屏村离我们这边还是要走好一会儿的。”

        处生接过食盒，点点头道：“多谢。”

        陈娘子却摆摆手道：“客气啥啊，这都是玄青准备的，他也给了我跑路费，我不过拿钱办事罢了。”

        话都说到这里，处生自然也没再多言。

        安安静静用过早饭，便与陈娘子一道往云屏村去了。

        十三年过去，其实这两个村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她走出院门，便能认得回家的路。

        但她知道，今日她若是自己回去了，那她跟赵玄青都会有性命之虞。

        她需要一个一天两夜未归宿的理由。

        赵玄青也知道，所以他找了陈娘子帮他们打圆场。

        将处生送到家门前，第一个跑出来迎接的就是她的娘亲。

        处生失去音讯一天两夜，他们将整座山都找了个遍也没找着，吴大嫂心里担忧，到现在都未合过眼。

        “可算回来了，吓死娘亲了。”吴大嫂倒是一点也没怪她，一见她便抱着她先掉起眼泪来。

        处生与吴大嫂抱成一团，而跟着出来的太子则是先向陈娘子询问了一番她的情况。

        听他问起，陈娘子便照着赵玄青事先跟她交代好的说道：“我是在昨天清早上山捡柴时遇见吴姑娘的，当时她淋了雨发着烧，就将她带回我家了。昨夜她醒过来我问了一番，才晓得她是处生。”

        因为赵玄青的原因，陈娘子倒也一直都知道处生这么个人，又听说她自小就被卖进了宫里，如今说到这里，陈娘子不免又多说了一句。

        “早先听闻处生进了宫，如今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的，一点都认不出来了。”

        陈娘子说着说着，便与吴大嫂唠上了。

        这副模样叫太子见了，竟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于是，为了感谢陈娘子救了处生，太子还给了她不少金银做为谢礼。

        陈娘子推脱了两句，又听处生劝了劝，便也勉为其难收下了。

        处生回家又休息了一日，太子便同她说，该回宫了。

        处生没有意见。

        皇上一倒就没再起来过，也不知会死在哪天，加上盛云才刚失三座城池，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按理说太子是不应该离开皇宫的。

        太子能在这个节骨眼还陪她回老家，就算心知太子是在做戏，她心中也依然有所感动。

        虽然她对这个家的感情不深，但这里总归住着生她养她的人。能在临死前再见他们一面，也不算死无归处。

        两人说好要回宫，便决定等天一亮就走。

        可夜色才刚过三更时，太子便收到了一封京中送来的加急信。

        信中说，皇上快要不行了，所以急召太子回宫去龙床前尽最后的孝。

        太子将信件烧成灰烬，随即便叫暗卫给他准备了快马。

        处生原本是想跟着他一起骑马回京的，但太子念及她腰伤才刚好，可能会受不了这般颠簸，便还是叫她按照原本的打算，等天亮了坐马车回去。

        处生想到自己卧床那段时日的痛，只得点头同意。

        但送走太子之后，处生也睡不着了，便生生在屋中坐到了天亮。

        吴大嫂知道她今日要走，起了个大早给她做了一顿早饭。

        陪着她吃过之后，便马上送她出了院门。

        吴大嫂对她虽心有不舍，却也不敢留她，只在她上马车之前轻声嘱咐道：“处生，回宫之后要好好的，别与旁人争抢，太子殿下说什么你都听着记着，不要惹他生气。”

        “知道的。”处生点点头。

        “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活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殿下不爱你了，你便往后退一退，别做傻事。”

        “好。”

        吴大嫂红着眼摸了摸她的脸蛋，说道：“乖女儿，日后就好好在宫中过日子，别再回来了。”

        “嗯。”处生轻轻应着。

        她应该也没机会再回来了。

        想到此，处生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了母亲，埋在她怀中闷闷地道：“娘亲，保重。”

        吴大嫂轻轻拍拍她的背，便与她分了开。

        “走吧走吧，时间不早了。”

        处生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等马车碾过路上碎石时，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

        马车离家越来越远，站在门口的吴大嫂越来越小。

        直至一点也看不见时，处生才放下了帘子。

        来时她与太子用了三日才到，但回时她总惦记着皇上的死活，一个劲儿叫赶马的侍从加快速度。

        紧赶慢赶，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总算是回到了宫里。

        她回来时，皇上尚还活着，等她回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宫中便响起了丧钟。

        “皇上驾崩了——”

        短短一句话，很快便在宫中传了个遍。

        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各宫各部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忙着布置灵堂、忙着哭丧、忙着……争夺继承权登基做新皇。

        布置灵堂的是礼部上下，忙着哭丧的是那些后宫妃子，而忙着争夺继承权的，自是太子与皇上遗诏中指名点姓要他做皇帝的七皇子林砚。

        不过，皇上遗诏都已经指明了要谁做新皇，现在正是为皇上办丧的时候，太子也不好在明面上发表什么意见，只能等晚上回去之后，关着门骂他亲爹。

        处生在一旁静静听着，只觉得皇上若是能听见他那么骂，高低得被他这个儿子孝活过来。

        但她也能理解太子的愤怒。

        太子做了那么多年太子，最后奉旨登基的却变成了七皇子，这种事但凡换个心灵脆弱些的，都能气得陪皇上一块儿下黄泉。

        太子只是关上门骂几句，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了。

        处生在心中东想西想好半晌，瞧着太子似乎是骂够了，才斟酌着言辞开口说话。

        “殿下，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闻言，太子忽然便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太子贴着她，轻轻说道：“阿生，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处生不知道他这个“帮”字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她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选择，于是说道：“帮，只要殿下开口，叫阿生上刀山下火海，阿生都会去。”

        “傻子。”她说完之后，太子轻声笑了笑，又将她抱紧了些，“我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我要你以后着红装戴凤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做我的皇后，与我并肩看这千里江山。”

        “好。”处生应了一声，将脸埋进了他怀中，暗暗环紧了他的腰。

        她虽信不过太子的承诺，但反应还是要给的。

        两人搂着又说了一会儿话，说着说着，就双双说到了床上去。

        当衣裳被褪下，太子俯身拖着她后脑勺吻上来时，处生只觉得皇上真的会被他儿子孝到。

        亲爹灵堂躺，儿子帐中香。

        可以看得出来，林缺这个儿子，是真的对他老子没什么感情。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皇帝死活，而是皇帝死后他能不能如愿继承皇权大业。

        皇家亲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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