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九回：伤兔傍地辨雌雄，万花一绿淆黑白（1）

话说昨日临浪负伤，硬是拒绝就医，魏颖担心了一整夜，睡不安宁，半夜朦胧地听到鹿耳的声音，他披衣提灯，外头却空无一物，他只当是怪梦。

        天一亮他赶紧去看临浪，刚要进帐，冷不防看到门口兽爪刨地的清晰印迹。看来不是梦，临浪难道夜里出去了吗？

        他联想到昨天一早临浪就不在帐里了，莫非根本就是晚上离开的？如果软禁时，临浪尚能成功溜出军营，那过去数月里，这人夜里出去了多少次？都干了些什么？不会和赂极……

        其实早在四年前，玄穆战后私下彻查过临浪的底细，似乎找到了指向赂极的证据，因临浪离职后音讯全无，才没有声张。谁曾想修极重现后，各国竟提议以临浪为大司马暗暗牵制玄焰，更没料到，在苍滨对于联盟明里拖延暗中拒绝的情形下，临浪竟孤身赴约。

        众所周知，赂极除了醉生梦死的无耻之徒，便是心狠手辣的恶魔刺客，这大概也是玄穆忌惮临浪的真正原因之一。

        然而，临浪黑发褐瞳，确是颜人的容貌，不似赂人；修炼的也是颜极武学，身上不藏暗器，枪法精湛。况且临浪嘴硬心软，哪里谈得上是恶魔呢，魏颖不愿妄自揣测一个人的过去，也不知玄穆找到了什么样的证据，只当是误会。

        只是，如今一想先前诸事，顿觉心悸。

        这时，秦如端着热乎乎地粥食小吃回来，看魏颖呆在帐外，便笑着打招呼道，“魏长史来了啊，早知道就多做些膳食了。

        魏颖回过神，讪讪地回应，先与她进去查看临浪的情况。

        临浪似无大碍，只是身上稍微发热，有点头晕。许是伤痛的缘故，人有些异常，心不在焉的，脸上隐隐露出忧虑的神情。身上的异香更比平时浓郁些，空气里明显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其实以往，魏颖每与临浪共处一室时，都会隐隐嗅到一丝异香，从未关注。然而今日本就生了疑心，这会儿继而四下打量，愈发奇怪了。

        他想，临浪不佩香囊，也不喜熏香，这味道从哪儿来的？莫不是……昨晚外出是沾上的？

        巧的是临浪今日也觉得魏颖异常。

        昨天还好生担心自己的模样，今天一进来，都说不上几句关心话。平常挺欢脱的人，变得神情凝重，明明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仍然左看右看。秦如招呼他坐，他竟很戒备地远远坐下。

        临浪本就敏感，听闻冬藏的死讯后，唯恐当初杀害师父丰登的凶手开始斩草除根，偏偏这个时候因为一点皮肉伤，虚弱无力。衰弱失眠，令她疑神疑鬼，全然成了只惊弓之鸟。

        她忌惮地盯着“魏颖”想，这是假的吧？她的魏颖是不是被人杀了？高超的伪装术又不是没见过。

        还是说……魏颖从一开始就是仇家派来的人！只等自己无力反抗的那天，本性暴露，这便解释了他当初怎么来自己麾下做事。

        她愈发胡思乱想起来了，竟然还觉得合情合理。世上哪有这么多好人，能叫她正巧遇上？

        秦如劝她进食，这哪里吃得下，她只无话地卧倒，残存的理智在不停地挣扎。

        秦如不敢在魏颖面前对临浪太过亲近，无法再劝，很是无奈，魏颖也默不作声。三个人尴尬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锦瑟，带着临浪先前救下的江令等人前来探望，才算救了场。

        锦瑟看到桌上一大碗核桃枣仁龙眼粥，一壶茉莉香茶，一盘红绫餤，还有剥好的两枚鸡蛋，都似未动过的样子，便道，“司马还没用早膳吗？”

        临浪背对着众人闷声道，“吃不下。”

        锦瑟见临浪情绪不高，便和秦如说起话来，“秦姑娘真是好手艺，一大早就做了这些，也是有心了。”

        秦如笑笑，道，“只是按平日玄焰宫里分量做的，可惜司马不肯赏脸尝尝，都凉了。”

        临浪以为秦如在抱怨她，很是不快，耍起孩子脾气来。秦如再一劝食，临浪就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幼稚地嘟囔着，“听不到听不到。”

        校尉玉生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赶紧捂住了嘴巴，却惹得别人也偷笑起来。

        锦瑟见魏颖独独安静地站在一旁，便关切道，“长史可还好？昨日长史也跟着担心了吧。”

        魏颖勉强笑笑，谢过锦瑟关心，又沉默不语。

        许是女性特有的细腻，太行几个女将都觉察到气氛有点古怪，便借口让临浪休息，先行告辞了。

        锦瑟示意魏颖出来说话，为避免临浪顾虑，她故意贴近寝帐说话，“魏长史，司马需要什么随时来通知我们，吃用药材，府里都有，太行军医也在，我也已吩咐好了大夫函丹，万一司马有急症，司马不必来通报，直接去找函丹就好。函丹谨慎老道，司马无需顾虑，只管放心让她医治。”

        魏颖原以为八大幕府昨晚全部移步夜昙城了，疑惑道，“右将幕府是奉命留守甲子城吗？”

        锦瑟道，“只是太行部分军队留下来了而已。”

        魏颖更是不解，“右将军为何留下？是大将军的意思么？”

        锦瑟道，“我和大将军请示过了，长史不必担心。这次胜利，难得有点喘息的机会，我想尽快协助花都地方长官安定后方，争取给难民和联军日后回旋的余地。而且司马状态不佳，不便跟着大军劳顿，一个人留在后方又不安全，有太行人在，司马只管早日康复就好。”

        魏颖谢过锦瑟，送了几步，才回到帐里。坐了一会儿，临浪似乎睡着，秦如寸步不离，魏颖见无事，便外出练剑至大汗淋漓，思绪也平静了不少，他冲了个冷水澡，回到自己帐中换衣。

        这时，秦如找来，她要去煎药，虽然临浪沉沉睡去，还请魏颖留心照看下。魏颖便随手把桌上打开的书带上，重新在临浪寝帐里静静坐下，才发觉自己拿的正是临浪送的兵书。

        过去，魏颖也在穆帅的书桌上经常见到这本兵法，但写书的孟将军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人了，原以为这样的旧作早已失去了价值，现在读完才明白，为何临浪和穆帅依然经常翻阅。

        初涉猎，明兵法；再深读，知事理；通读三遍，博览人心。千百类枯燥的兵法，皆似娓娓道来的故事，婉转悠长，耐人寻味，章章逻辑严密，篇篇文采飞扬。

        魏颖抚摸着扉页布面，念起素日情义，为自己的多疑，有点心生愧疚。他环视了一圈，却找不到能出力的地方，秦如已把帐里帐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直沉睡着的临浪哼唧了几声，接着在床上难受地蠕动起来，断断续续地□□着。魏颖忙放下书，扳过临浪的身子，才发现其体温滚烫，面如桃花，眼神也很涣散。

        他顿时暗叫不好，怎么突然发烧了？刚才秦如明明说一切正常的。

        临浪头晕目眩地爬起来，觉得口干舌燥。她揉着热胀胀的脸，精神恍恍惚惚，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知要水喝。

        大概是风吹开了外头没有收好的帐篷，发出“碰”的噪声。这是常事，魏颖见怪不怪，正要递给临浪一杯新茶，临浪却瞬间惊醒，哐地跳下了床，一把抓起床头的枪杆，迅猛如电光火石。

        魏颖手上一抖，茶杯还没摔在地上，临浪就伏在帐门口了，全然没了方才弱如扶病的样子。

        魏颖惊魂不定，颤声道，“司马，您……怎么了？”

        临浪高度紧张起来，明明还是白天，却执着地以为有刺客追来，脑子里掠过了一万种死法。

        她示意魏颖安静，并急急地指划着，让魏颖躲去床底。魏颖则大惊失色，茫然而恐慌，“司马，出什么事……”“事”字只说了一半，临浪就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虽然临浪看着身形比魏颖要小一点，但手上一拽，脚下一绊，全部正中关节，行云流水地再用身体一推，魏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临浪塞到了床下。

        帐外又是一声，临浪差点血液凝固，示意魏颖不要出声，俯下身子提枪飞跨到帐门，极为小心地掀开帘子一角，只见前面的帐篷两个脚都被风吹得直晃。

        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多疑地想，万一有人以此为掩护杀过来怎么办？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四周，又耐心地悄然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瘫软在地。

        魏颖见状，赶紧爬出来。地上粉碎的茶杯沾着血滴，临浪的银枪枪杆上也有几绺血痕，估计是刚才推搡时划到了手。他把银枪放好，忙给临浪包扎手上的伤口，问道，“司马，您这是怎么了？”

        临浪似是魂魄出窍，反抓着魏颖，竟用原声问道，“你有没有事？”

        魏颖以为自己听错，便道，“我哪里有事？您还好吗？”

        临浪又一次问道，“我挺好的，你呢？”

        这一次，魏颖确定这音色是甜美的女声。

        从惊诧变成疑惑，继而目瞪口呆，魏颖震惊地看向临浪，临浪竟毫不觉察，拉着魏颖一个劲儿地用原声确认他是否无事。

        魏颖瞪大了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人，不可思议地道，“司马……您……您不是伤到了咽喉吧？”

        临浪不答，眼里尽是无辜，温柔地重复道，“你还好么？”

        “我？司马，刚才不是说了我没事吗？倒是您……您怎么……”

        临浪又一次莫名重复道，“哦，那你还好么？”

        魏颖终于发觉临浪太不对劲，无论是男声女声，为什么总是重复这一句话？

        他小心扶临浪躺下，这才感受到临浪身骨之轻小、肩臂之瘦削，明显是女儿身！他回忆起这些日子，更是难以自持，羞愧不已。临浪在金缕受软禁时，他曾整日贴身陪伴，前天还莽撞地拥抱了临浪，如何会无知至此？

        他手足无措，只好先小心收拾起碎杯子，重新取了只茶杯，给临浪喂了点茶水。然而，临浪依然只知问他是否安好。

        他担忧地自语着，“司马，您这是怎么了？”

        临浪又甜美地关切道“我没事，你伤到了么？”

        临浪的异样令魏颖很快从震惊中平复，他咬咬牙，心想，这样不行，虽然明白为何临浪拒绝军医医治，但这急症不知从何而来，得去寻平神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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