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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薛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他的名声在江湖上最显,因为他脾气古怪,顶着这个名头的时候,从来都只医治江湖中人。

        这是他的古怪原则,虽然他的原则也有转圜余地,但他的“转圜”,便是寻常人被他医治了之后,便再与江湖脱不开干系,只好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进入江湖。

        为了不打破自己的原则,薛竟对于带领病人进入江湖这件事甚至比治病本身还要兢兢业业。

        当然,这种事情鲜少发生,因为若是有一日他对一个江湖之外的人产生了兴趣,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得了极其古怪的疾病。

        能让他都觉得古怪到不能坐视的病,实在是很少很少。

        最近一次有这样的例子,便是白家的长女,白紫。

        薛竟本打算给她瞧一瞧病,若是他觉得那种病有趣,那么便是与六扇门做对,他也是要把得了病的这人给带在身边,好好研究个几年的。

        幸而樱十八并不知道他的打算,而了解他、知道他心中所想的卓家公子,又一点也不打算告诉樱十八。

        可她死了。

        对薛竟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叫人恼火又可惜的事情,然而,或许对樱十八和六扇门来说,她的死却是一件好事——否则薛竟或许就要与六扇门从此交恶了。

        行走江湖的人,却与江湖上最富盛名的神医交恶,樱十八和六扇门,都会倒大霉的。

        出了江湖,莫说是寻常百姓,朝堂上许多大人物也都不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么平安镇上卖豆花、剁鱼头以及做其他小营生的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薛竟”这个名字?

        只因平安镇曾是个马贼老巢,而平安镇上的居民,除了新生的小孩子以外,十成十,都曾经是马贼,马贼虽然身份微妙,勉勉强强,却也可以说是江湖中人。

        因耿老爷子已经与卓家公子见过了面,他们便再也没有必要遮掩自己身上不属于寻常百姓的那一面。

        即便他们过去对江湖了解不多,他们的头目,那个有故事有本事的田琼,如今的镇长耿老爷子,却是十分有见识的人物,因此提到薛竟,他们全都诧异不已并且带着难以形容的神色静默了。

        只有素来慢吞吞的童老四看起来还镇定些,他安静了片刻,忽然慢吞吞地说道:“那可是个厉害极了的人——活死人,肉白骨啊!”

        他的语气颇为怪异,末一声感叹意蕴悠长,似有未竟之语。

        不止与他熟悉的平安镇众人,就连与他不熟的四名少年也都听出来了。

        他们也大概猜得到这人想说的是什么:虽然薛竟是个厉害极了的人,医术绝顶高明,但是他的性格,却也是绝顶的古怪,古怪极了。

        自从白紫死了,他们便深受其害。

        四童默默叹息,觉得自己难受极了——如果因为吃多了豆花并且听到“薛竟”的名字这种缘故呕吐生了病,那么那个古怪的薛竟定然心情妙极。

        只是他就有些不妙了,不管是肚子,还是心情。

        他拽着从一开始就缄口不言的三童,悄悄地向他使眼色,如果三童可以想法子让这个话题停下来,为了自己的肚子和心情,他定然感激不尽。

        三童抬起头来——其他三名少年惊悚难言地发现——他的脸竟然是微微泛红的,而他的眼神……那仿佛蕴了两汪清水一般的眼睛……

        三童这是怎么了?兄弟三个心中极默契地冒出相同的疑问。

        不顾自己三名兄弟的怪异眼神,三童捧着满到几乎溢出来的碗,对王婶子含泪一笑:“婶子……婶子叫我想起了我娘。”

        其余三童各自对视,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婶子从“薛竟到了平安镇卓府家中”的震骇之中回过神来,回味三童所言,不由心下大喜:“这是怎么说?”

        三童捧碗:“我娘……我娘也总是怕我吃不饱。”他面露羞涩之意,慢慢低下头,“看我吃得东西多,她便高兴得很。”

        四童眼尖地发现三童嘴角微微抖了抖。

        王婶子心情激荡,拭泪道:“我也曾有一个儿子。”她瞥了那边人丛中不知什么人一眼,又道,“他若还在,只怕也与你一般大了。”

        人丛中传来一声低而粗的叹息。

        王婶子感慨道:“这世上的母亲,无不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给孩子,想必你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你的娘只觉得碗里的是她所有最好的东西,这才一心要给你,我……”她微微哽咽,“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三童本是做戏,然而闻言却不由沉寂,鼻子一堵,眼眶也微微红了。童驷兄弟身世坎坷,皆是由公子救来府中,四人竟都是自小与生母无缘,莫说添饭夹菜等事,便是见面都不曾有机会。此时听闻王婶子一席话,四人都是心中一酸,默默低下头去。

        小甲是四人中最大的一个,虽然心中也酸涩难受,但毕竟年长,轻咳一声:“劳烦婶子也就罢了,还要来招婶子不高兴,三童……”

        王婶子打断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她眼中泪意倏然消散殆尽,火热明亮了起来,“你瞧着我便想起了你的娘,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童老四慢吞吞地、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人丛中传来又一声长叹。

        王婶子也不理会,上前摸摸四童的头顶:“你若是愿意,便认我做干娘如何?”

        自伤身世心中伤感惆怅是一码事,但是原本出来是有事要做,却认了个干娘回去,这却是另外一码事。

        不仅是另外一码事,还是一件很要命的事,要知道,他们的师父苏肃虽然一向冷冰冰地少言寡语,但是许久之前,彼时仍旧年少仍旧有几分轻狂的他却也曾憋红了一张脸,牙缝里挤出过这么一句话:“既然你们举目无亲,不妨便把我这个师父当作……”

        后面这两个字童驷皆没有听清。

        但是过了不久他们就学到一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小哥儿三个没良心地对三童侧目而视,眼神异常微妙,似笑非笑。

        这孩子,若是认了王婶子,岂非是自觉找了个后娘?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那位薛兰姑娘……可正住在卓府里面呐……

        小甲低下头,暗笑着掐了自己一把。

        三童霎时间什么伤感惆怅都忘了,激灵灵一个寒战,大寒日里面吞了冰块一样的冷。

        “如何?”王婶子不依不饶道。

        三童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最好找一个法子拒绝。

        不过他的运气还不错。

        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个要命至极的问题。

        人丛中探出一个脑袋来,那脑袋上密布着黑白交杂的胡茬,他脸上神情诡异,青红白绿逐渐交替,吭哧了半天,大声道:“你莫要胡闹!你儿子分明还活得好好的!认什么干儿子?!”

        王婶子骤然发飙,扭头撒泼般大叫:“你偷走了我儿子不叫我见上一眼,难道还不许我认个干儿子将来扶灵摔盆披麻戴孝吗?!”

        胡茬脸一时瑟缩,周围人瞧天的瞧天,瞅地的瞅地,目光就是不敢落在胡茬脸和王婶子身上。

        小甲沉吟片刻,低声道:“这位,莫非是王家大叔?”

        他是真心不太明白,真心很想知道。

        胡茬脸面上颜色更加难看,他跳起脚来,怒吼道:“谁是王家大叔?谁?格老子的爷分明姓田!”

        三童倒抽一口冷气——他想起自家公子说过的,那个曾经统领平安镇一干马贼的贼头子。

        姓田的爷胡茬脸颜色泛紫,很是鼓了一阵子气,半晌后指着王婶子发狠道:“你儿子是自己跑的,关爷什么事?爷还是他爹不成?”

        姓田的爷如此占便宜,王婶子却似毫不在意,或者说,她在意的重点完全不是“被占了口头便宜”这件事,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勺子,怒道:“我儿子是叫你给骗出去当海盗的!我还怪不得你了么?!”

        童驷闻言各自挑眉,心中暗道:马贼的儿子去当海盗,这该说是相映成趣呢,还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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