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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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急行无需赘言,披霜带露,昼夜不舍,终是在七夕前日抵达上京城。
琼琚本以为可以好好歇一歇,不料刚一入相府,姚楹不曾给自己留过一时半刻的喘息时间,她重新打起精神,净面换衣,欲问姚相夫妇请安。
眼下是暮景残光,零碎金芒沿阶斑驳,小院人声匆匆,搬书运物,往来不休。
琼琚为姚楹挽了端庄高髻,赤金步摇斜入鬓发,小巧耳垂坠着一双剔透琉璃生莲耳珰。
“姑娘还未拜见老爷夫人,过会儿又要进宫”
琼琚细细的眉心拧了个死结:“咱们前脚才到,后脚皇后娘娘的口谕便来了。”
因着要进宫请安,姚楹不得失了礼数,选了身胭脂水色的明丽襦裙,雪色披帛挽在臂弯,行步间珠钗鬓影,顾盼生辉。
渭州日子艰苦,竟没摧折她姿容半分,仍是灼人美艳。
事不宜迟,姚楹收拾妥当,手中衔了盏绢纱薄灯,往那云窗月户的正院走去。
穿过抄手长廊,转过亭台水榭,前方月影开阔,疏疏朗朗地泄了一地清辉。
姚楹脚步一顿,旋即行了常礼,温声道:“净月见过大哥。”
姚长信掐算时间,在这条通往母亲院子的长廊上等她。
“净月。”
姚长信生得和姚将离完全不同,如若一个是野性难驯的狼崽子,那么一个便是运筹帷幄的贵公子。
气质大相径庭到不像亲生兄弟。
姚长信修挺鼻梁架着副单薄镜片,他垂眸自上而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姚楹。
堪堪两月未见,她很是清减了一番,虽掩脂粉,却难遮眼下赶路所弥留的疲惫之态。
他喉间一动,忍不住轻叹:“妹妹辛苦了。”
姚楹仰面看他,双眸蕴藏光华,灵动妩媚。
“是净月莽撞,家中大小事一应托付给大哥,大哥才是真的辛苦。”
她在家中惯常是个嘴甜的,三两句哄得姚长信眉心忧郁顿消。
“一会儿你去见母亲,少不得一顿责罚。”姚长信顿了顿,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说:“大哥陪你去,也好叫母亲少生些你的气。”
姚楹怔了怔,而后摇头失笑:“大哥,净月不是小孩子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大哥替我出面。”
姚长信知她性子执着,拿她毫无办法说道:“为了你,母亲这段时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一会儿你拜见了母亲,记得先服软认错,母亲从来最心疼你,肯定不舍得苛责你。”
“大哥”姚楹一时动容,温言软语道:“哪有你这般教导妹妹。”
姚长信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不吃她这一套。
虽说先前已经给姚长信去了书信,但眼下真切地见到人了,免不了要把渭州发生事宜交代一二。
听完姚楹一番话,姚长信适时沉默,他扶了扶镜框,眉心拢上烦郁。
“你离京这些日子,那位倒是没什么动作”
姚楹知道他意有所指,顾及隔墙有耳,两人没有把话挑到明面上来说。
“我明白。”姚楹点头淡笑,不似他神情凝重,宽慰道:“大哥别担心,我先去问母亲请安,接着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
姚长信稍一颔首,静若深潭的眸子映着檐下灯影,率先踏前半步:“走吧,我与你同路。”
分别近二月的母女见面,自然有许许多多的体己话要说,怎奈姚楹身上还有皇命,只得哄着姚夫人不再落泪,继而柔声福礼告退。
姚相站在院中,月华如练,清霜皎洁,他见姚楹掀帘而出,华光笼罩少女周身,她垂下明星双眸,顿足转身,对身后用人温和地嘱咐了好些话。
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憋得这位相爷不上不下,姚楹好奇望过来,脸上笑意未退,“父亲?您怎么了?”
纵然姚相对她有千言万语,眼下也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他定定看了姚楹许久,满腔关怀的话最终化为一声喟叹。
“净月罢了。”对视片刻,姚相摆摆手,转而吩咐站在姚楹身后的琼琚说道:“夜间气温急骤,去给你家姑娘抱一个手炉来。”
琼琚低眉欠身,“嗳”了声,旋即快步上了鹅卵小道。
姚楹眨眨眼,眸黑而灵动,笑问:“父亲这是有话要同女儿说?”
“不急。”姚相拂袖,对她说:“你还要入宫去给皇后赴命,去吧。”
出了偏院,马车早已备好,姚楹搭着琼琚的手,稳步踩上脚踏。
此时还未到宫门落钥的时辰,不过随着月头高升,他们已耽误不起。
车夫加快驭马,车轱辘转如火轮,马蹄踩碎满地水洼。
姚楹给禁卫首领递出相府腰牌,那边无意扫过一眼,隐绰之间,唯见一只瓷白柔夷。
他慌忙转眼,开道放行。
姚楹从前入宫,总会途径嘉平公主所居的重华殿,只不过今夜匆忙,姚楹无法亲自进殿请安。
想来,她与嘉平,也有许久未见了。
琼琚心中惶恐,不明白皇后为何深夜召见,她一面掀帘,一面嘀咕着:“姑娘,您说皇后娘娘召见您,是为了什么呢?”
姚楹自抵达上京城,暂无一刻时间休息,她略歪着头,单手支着桃腮,倦意浮上眉心。
“若无要事,皇后娘娘不会如此着急。”
琼琚吐吐舌头,心中也明白,若非紧急,向来疼爱琅窈郡主的皇后怎么可能不顾她舟车劳顿的辛苦,让她连夜进宫呢?
“姑娘说得在理。我就是心疼姑娘。”
姚楹觑了眼琼琚,小姑娘困得直打呵欠,她搓了一把脸,用力眨了两下眼说:“姑娘您冷吗?我把这帘子挡下来给您避避风”
话音未落,车夫忽然一紧缰绳,琼琚险险被颠得直撞木框。
她捂着额头,指腹打转儿揉了揉,痛出一行泪花。
“这何大哥愈发无理了,在宫里头还敢这般不当心,我这就——”
姚楹稍一抬手,遏住琼琚满腹的话。
前方是十字夹道,月光铺洒宫廷长阶,照亮青白不一的鹅卵石。
半道上杀出来的轿辇落得稳稳当当,一个婆子朝着姚楹车马走过来。
来人先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琅窈郡主”,姚楹默然掀帘,一线月色清辉映照少女容颜,衬得她眉眼如墨如画,清凌凌地落下一眼,登时让那老嬷嬷心中慢跳一拍。
她在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心想这琅窈郡主,果真是神仙似的人物。
姚楹不认得她,既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也不是嘉平公主身边的人,只问:“敢问嬷嬷是?”
那传话的老嬷嬷又给姚楹福了福身,敛眼后不再看她,说道:“老奴奉贵妃娘娘的命,特请郡主移步玉藻宫一叙。”
贵妃娘娘?
郑贵妃?
琼琚心下一惊,连忙要去看那轿辇上坐着的人物。
可惜月光没入云层,光线晦暗。
又逢轿辇周侧立着护卫与侍女,一时间瞧不清晰。
姚楹未料到眼下局面,她沉吟一息,不卑不亢道:“承蒙贵妃娘娘好意,可我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进宫。”
大约知道她会是这番说辞,那老嬷嬷仍是一派和善的笑:“贵妃娘娘才从未央宫出来,皇后身子不适,已然睡下。”
“”
看对方阵仗,大有姚楹不走,她们也不歇的意思。
姚楹略一颔首,皎柔面上适时换了淡笑:“如此,那劳烦嬷嬷带路。”
那老嬷嬷请姚楹落车,复上轿辇,琼琚这才看清,原来轿辇空无一人,他们就在这儿等着呢。
未央宫离玉藻宫乃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方向,前方侍女提着宫灯,一簇一簇幽暗烛火,倒叫姚楹想起渭州那夜。
她与薛劭,私定终生。
这样说也不全对,毕竟姚楹和薛劭自幼承着婚约,虽说薛劭先前闹了退婚的荒唐事,可若非如此,姚楹也不知他心中藏着的爱意竟然如此灼热。
哪怕他的爱意减少一分,所下之蛊的威力都不会这般大。
正想着,琼琚悄悄用眼尾睨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楹知她想什么,垂落的手安抚性地虚空点了一下。
老嬷嬷见她满面淡然,心内揣度一番,笑着开口:“郡主不曾来过玉藻宫吧?”
姚楹曼声应了:“素来听闻贵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利,故此每逢进宫,也不敢多加叨扰。”
老嬷嬷神情一怔,憋了个青紫的笑。
郑贵妃蒲柳弱姿,早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情。偏今夜姚楹进宫,郑贵妃也去未央宫探望皇后,可她明明甚少踏出寝殿,又缘何要去脚程遥远的未央宫。
其间种种,无需神思,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姚相让琼琚准备的手炉落在马车,此刻寒风料峭,兜入交襟颈窝,冻得琼琚极不适应地缩了缩,她默默磨了一回牙,才说:“敢问嬷嬷一句,贵妃娘娘为何急见我家郡主?”
老嬷嬷顺着琼琚的台阶答道:“主子的意思,做下人哪能猜疑?”她话锋一转,笑眯眯地比了比手:“郡主,前头正是玉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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