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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天幕渐深,灯火更名。溶溶月华,浮光掠影。

        六七孩童提着小巧灯笼,一路笑闹着疾跑,那灯影憧憧,恍如深山野涧之中星芒点缀的萤火,虽然微弱,却能照亮一方之地。

        三人慢步前行,女眷在前,儿郎稍稍落了一步。

        江家表姑娘杜云若确实是个活络性子,未听声语却先笑,眉眼弯弯如月,纵然姚楹与她并不相熟,却也生不出半点嫌隙。

        她从南到北,临海泗洲到般若邻国,杜云若与姚楹说着许多奇闻异事,姚楹饱读史书,有些听得熟悉,有些则陌生,熟悉的部分两人高谈阔论,陌生的部分则虚心请教江云若。

        一番交谈下来,姚楹发现江卿宇这位表妹胸襟不菲,许多见解竟然不拘于闺阁那一方窄小,反而很有沟壑。

        姚楹同她说话便觉得有趣,不过心下却稍有疑惑。

        京中贵女自有圈子,但是姚楹却从未听过她的名字,不禁想是不是明珠蒙尘。

        “敢问杜姑娘平时与哪几家手帕交好?不若改日我牵了线,咱们一道上香盈袖品读鉴赏,嘉平公主新赠我一本好书,想来云若妹妹会有兴趣。”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机会的江卿羽终于可以好好介绍他的表妹:“郡主有所不知”

        谁料杜云若快人快语,她娇俏地横过一记眼光给江卿羽,复对姚楹笑着说:“郡主有所不知,我先前一直游山玩水,一年之中只有寥寥几月回到上京,这通常回来,少不得要在父母跟前尽孝,外来走动自然少了。”

        原是如此。姚楹听她遣词造句确实有些不大像上京城官话,遂想了想,说道:“杜姑娘可曾来过菩镜寺?”

        “没有。”杜云若笑起来有一对小而精致的酒窝,盛了两滴清酒似的,很是醉人。“这次能同郡主前来,还是我的福气。”

        “杜姑娘的福气并不在我,虽同为女子,我却只囿于闺阁,而姑娘的眼界却是天地。”姚楹平静回答,杜云若从这句话悟出她并不像上京城中自持身份尊贵便看不起旁人的娇娇小姐性子,心中对她的好感更上一层。

        “郡主莫要妄自菲薄。”

        杜云若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前方古树蓊郁,枝头又绽新芽,树影宁静,雾气缭绕,朦胧显出古朴庄严的菩镜寺。

        她体力向来不错,此刻走了好一段路,也没有气喘发虚,只是微微顿了下说:“我见过郡主做的策论,实在佩服郡主有如此见地。郡主心系苍生黎明,岂是我能与之相比。姚相虽为文臣,骨子里却有武将的热血,郡主更是有将门虎女的风范。”

        姚楹置之一笑,她颔首,目光遥遥递向远方苍灰天穹,一盏一盏天灯缓慢上升,化为星辰之光。

        “杜姑娘言重,我不过一介凡人,无三头六臂,也无通天本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我能力之责。”

        杜云若也跟着她笑:“听郡主口气,似有遗憾?”

        “我非圣贤,自然有七情六欲。”姚楹拨开垂在面前的一条弯枝,清落落地说:“我不能以文为谏,也不能保家卫国。女子受困后宅,所见所听所闻所想不过一尺三分。”

        她的话言尽于此,但是杜云若却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

        江卿羽虽没有插话的间隙,但是细听姚楹的一字一句,却让他有了另一重感觉。

        原先倾慕姚楹,无非是她的样貌和她的才学,想着同她这样的女子过日子,必不会单调无趣。

        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对她了解太少,琅窈郡主这样的女子,就像一本墨香深重的书,或香气醇厚的茶,得用时间和阅历去慢慢地品她,方能知晓她那副淡然处世的模样之下,究竟有一颗怎样的明月之心。

        杜云若擅长察言观色,见姚楹隐有怅然,笑着岔开话锋:“郡主,冒昧问一句,郡主可有定亲?”

        “云若!”江卿宇一时情急,说话语气不复他往日平稳,杜云若好笑地看过去,却见自家表兄咳得几乎背过气,又是羞窘又是愠怒。

        姚楹略讶异地问:“江公子,好端端这是怎么了?”

        江卿宇以袖掩面,面嫩的文人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阵发热,他扭过头,冲着杜云若一面摆手:“郡主不必挂心,只是呛了些风。”

        姚楹不便多关心,只点点头,接着回答杜云若方才的问题:“是定了亲。”

        “啊”杜云若难掩些微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以姚楹的家世和样貌,早早定亲也是意料之中。

        江卿宇还在等着后半句,他既紧张又忐忑,但是等了片刻,见姚楹面色淡然,登时心绪复杂。

        姚楹真没什么要说的了,她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菩镜寺近在眼前。

        夜风清凉,裹挟垂丝海棠清冽花香,门口扫洒的小和尚见三人到来,拄着扫帚,行了个礼:“阿弥陀佛,不知三位施主漏液前来,所谓何事?”

        姚楹双手合十,欠身回礼:“小师傅,请问镜玄大师可在?”

        他回道:“师傅正在面见贵客。”

        “既然如此,劳烦小师傅带我去供一盏海灯。”

        姚楹脚尖微转,问身后兄妹二人:“江公子,杜姑娘,可要一同前往?”

        杜云若笑笑:“自然。”

        姚楹的海灯不写名字,而杜云若和江卿宇执笔写下自己所念之人的姓名。

        写了名,这盏海灯才有主,才能顺着光归家。无名,便成了世间万物美好的一缕祝愿。

        姚楹在菩镜寺供奉了上千盏海灯,从未写过任何名字。她家中年年有人来替祖父和大伯二伯供奉,而姚楹自己,想的却是在战争中死去的千千万万。

        他们之中有初长成的新兵,有别人家的兄长、胞弟、父亲、长辈。他们牺牲于战火中,马革裹尸,黄土白骨,草草结束不被史书记载的一生。

        姚楹想,若是奈河桥上走一遭,也可以看见这些无主无名的灯,为他们牵引一条路。

        江卿宇和杜云若有许多话要对逝去的亲人说,姚楹烦请小和尚将她领入内殿。

        菩萨面容悲悯,微阖眼眸慈祥向下,仿佛嗟叹世间种种,一切又是过往云烟。

        姚楹跪着蒲团,她的眼神平和,无喜无悲。

        菩镜寺僧人低徊的诵经声绵长幽远,在这份祥和平静中,姚楹双手撑地,缓缓磕拜。

        “信女净月,今生无所求、无所愿。”

        言罢,忽听一个缥缈男音,循着经声木鱼缓缓送入耳中。

        “唯愿”

        姚楹眼睫一低,前额抵着手背小会儿,而后缓缓直起腰身。

        她不愿意窥听旁人愿望,却不想那男音异常清晰,中间似是停顿了会,反而衬托后四个字完整连贯。

        “长命百岁。”

        姚楹整袖,再次对着菩萨磕拜,行了正式大礼。

        “惟愿”二字出自《六度集经》,佛家用语,又有“但求所愿”之意。

        可是

        这人的“但求所愿”,竟然是“长命百岁”这等宏愿?

        若求官运亨通,求子嗣兴旺,亦或是家宅安宁,姚楹都不至于微感诧异。

        毕竟这些事情都有可行之径,但是长命百岁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竟也有人信么?

        姚楹轻声从内殿退出,菩提树下,杜云若正支着下额,借着铜芯花灯去看那方棋局。

        江卿宇立在一旁,他身量颀长,文人气节如竹如兰,很是清隽。

        见姚楹过来,杜云若忽然瞧了眼江卿宇,也不知他在这短短半盏茶功夫中积攒了多少勇气,蓦地上前半步,挡了姚楹的路。

        “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姚楹微微一笑,望向杜云若,杜云若指着石质棋盘,笑着眨眨眼:“郡主,这棋有意思,我想研究会儿。”

        她便道:“好。”

        江卿宇一颗心七上八下,引着她往寺院里的廊庭走去,过了一级阶梯,又绕了一段青竹林,两人慢慢走着,无人说话。

        月光皎洁,视线远眺,目之所及是一片盛世才享有的明光浩大。

        山上起了夜风,姚楹碰了下自己微颤的耳坠,含着淡淡笑意地问:“不知江公子想同我说些什么?”

        江卿宇原想和她聊一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再缓缓把话题带入正轨。

        却不想她直白地问出口。

        向来知礼守礼的江卿宇从未有单独与女孩同处的经历,越是见她澹定,他心中紧张,那些原本随口而出的文墨竟然半个字也倾不出。

        姚楹不急,眼底映了很淡的月色。

        她那双眼仿佛跨域了亘古时光岁月,永远无波无澜,江卿宇怔怔望着,紧张焦虑不安逐渐消去,他定了定心神,从袖口掏出个精巧玩意。

        巴掌大的小匣子,钩缠着藤蔓,摊在他稍有些瘦薄的手心,似乎很有分量。

        江卿宇偏了下头,另只手捏着耳垂,声音听着略有发紧:“郡主,方才在闹市,见了这玩意,店家说是云黛,就那么几斛,我心想你们女儿家都喜爱描眉,便买了”

        最后三个字很轻:“赠予你。”

        姚楹没有说话。

        心跳如擂鼓阵阵,江卿宇感觉额边浸出了温热的汗,叫风一吹,无端端冷了下来。

        好在姚楹没有沉默许久,她微仰着面,江卿宇便看清了她的眉。

        柳叶眉,弯弯一道,新月似的嵌着银盘小脸。

        “多谢江公子好意。”姚楹抿唇轻笑:“只是我鲜少描眉,这些好的玩意,落在我手里难免搁置,不如公子将它送给更可心的人吧。”

        江卿宇一时语噎,一腔热血逐渐回流,他默默低了头,手却仍然直直地僵在半空,没有收回的意思。

        “郡主”江卿宇唇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狠狠捏着自己掌心,激出一丝清醒后,他复抬眼,姚楹脸上没有敷衍,反而神情真挚。

        一席话尽数吞咽回腹中,可又不甘于情愫还未见光,便无声无息地死去。

        从前见姚楹,她应如她的闺名,净月,月般干净而遥远。

        世人哪能拥有月亮,只能拥有月亮的莹辉。

        如今知她心底里装着百姓,装着民生疾苦,江卿宇便以为她从天上回到人间,她不再遥不可及,而是站在自己面前,淡淡笑着,安静望着自己。

        她太美好,太轻易让人心动。

        “姚姑娘。”

        江卿宇忽然掷地有声,姚楹面容清透,很轻地点了下头:“嗯?”

        她自被封为琅窈郡主,许多人一改称呼,如今再听“姚姑娘”三字,还有些许陌生。

        江卿宇眼神坚定:“姚姑娘,我对你心悦已久。说出来,并不是想让姚姑娘苦恼。无论姚姑娘做出何等选择,我都会尊重姚姑娘。”

        “我明白。”姚楹沉静如玉,悠然温柔地说:“你有选择说与不说的权力,你尊重我,我自然尊重你。”

        言尽于此,似乎也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江卿宇终于收回手,姚楹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我见杜姑娘喜欢妆点,不若江公子赠予她,想来她会喜欢。”

        姚楹这样说,江卿宇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只闷闷道:“郡主有所不知,我这表妹,确实喜欢这些玩意。”

        如此甚好。

        姚楹欲提裙往外走,冷不防传来杜云若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与江卿宇对视一眼,心中拿捏不定前头是发生了什么,若是出了事,得紧要上前查看。

        “江公子无需顾我,快去。”

        下去的路崎岖难行,若是江卿宇等她,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所以让他先去,她在赶上来。

        姚楹心中惊疑,一来菩镜寺治安严密,从未出过任何恶□□件;二来杜云若并非独身,院内还有好几位香客,正陪同她一道研究棋局。

        虽说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但姚楹不敢乱想,她敛衽提灯,刚下了步子,忽听前方青竹林又有异常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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