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围城中的婚礼

话说月前，益州刺史司崈帐下左将军谭志，帅军八万攻破鲁山，逼得南阳太守卫岭于城头自刎。

        按理本该一鼓作气，直捣洛阳，诛李晟，困新帝。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原一直无甚动静的荆州刺史胥明达，在谭志帅军安抚南阳，就地驻扎，大胜之后的第三日，从酉阳发兵三万，于人定时分，突袭鲁山。

        荆州兵马来得急，从一旁高岗上整齐划一俯冲而下。一路上，骏马并着炮竹开道，骑兵各个手握长刀，紧随其后，如潮水般袭来。

        谭志在帐中突觉大地震动，内里一声惊叫“不好！”仓促起身，披甲上战。

        而泰半兵卒，酣睡正香，清醒者寥寥，即便是醒来，惊慌之中来不及穿衣披甲，便被马匹踩踏在地。

        守卫巡夜人员，来得及示警的，击鼓两三下，更有甚者，多被一箭射倒在地。

        谭志出帐外，便瞧见疯马乱窜，各处踩踏，不见三五人影。队伍已被冲散，紧忙令旗官发号，列队应敌。

        回应者不过十之五六。

        谭志气急，亲自上前应敌，一马当先，酣战一场。

        好在疯马散去之后，兵卒渐渐汇拢。谭志领着人马左右突围，避走山地，总算未能败得彻底，余下三万余人马成功撤至鲁阳郊外。

        荆州兵马，领军的乃是破虏将军姜宪。

        大胜谭志之后，先是命人刺探防卫，而后点兵，抚慰激励兵卒。

        第二日一早，在鲁山县各城门，敲锣打鼓，张贴告示。

        说道些刺史派兵来迟，现已为先太守卫岭复仇，益州兵马已全数歼灭。末了，说些刺史惦念南阳百姓，食不下咽之语。

        这人心已失，哪里是这般简单能收回来的。

        如此这般，鲁山，乃至南阳除了些老弱孤寡，无法走道之人，泰半不在。往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南阳郡，如今十室九空，直空得寒冬的风从骨肉之间溜走，都带不走一丝血肉。

        另一厢，谭志打从出益州开始，便一路顺遂，此番第一次吃了败仗，虽说是被人偷袭，但哪里肯咽下这口气。

        待安营扎帐，整顿一番之后，自觉强攻不是上策，便开始小股偷袭，游击骚扰。一时之间，谭志与姜宪二人，在鲁山，有来有往，倒是胜负各半。

        腊月廿六这日，二人皆收到线报，凉州牧吕信，亲领三万骑兵，往洛阳而来。遂各派使者，握手言和，率各自兵马，齐刷刷往洛阳去。

        垂垂老矣的洛阳皇城，自年初师昭被撤职，领着自家兵马部曲离去之后，仅有南北卫三万兵马。连带上洛阳城内青壮，堪堪五万有余。

        宣室殿中，暮气沉沉的吴太后，眼神虚无：“李卿，可已安排妥当？”

        李晟：“太后，万事俱备，只等永川公主与卫公子。”

        而后，二人皆不再言语。

        须臾功夫，永川公主一脸怒气携卫齐一道，进殿而来。

        朝吴太后跪拜。

        吴太后命人搀扶起身，朝永川公主招了招手，“来，到孤跟前来，”笑看着永川公主走到跟前，拉起手，在自己掌心上拍了拍，甚是欣慰，“先帝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阿芜，这一年功夫，在清凉殿待得可还习惯。往日我事多，从未来照看过你，你可曾怨我？”

        永川公主只是疑惑，这等关头，不起兵抗敌，还闲话作甚。

        “你怨我也没关系，左右这洛阳就这两日功夫，这大晋皇室也就这两日功夫，”突然笑意更甚，“永川，你可知当初先帝为何封你做公主，做太傅，做这朝堂之巅的两千石大夫？”

        永川：终于还是来了。

        跪地低头，郎声道：“永川身为宗室，自小得皇室供养，又得此无上荣耀，如今家国有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抬头，望着吴太后恳求，“太后，只是南阳卫氏，与我皇室素来无甚瓜葛，今儿，放卫公子归去可好？”

        一直被人无视的卫齐，听见永川公主这般说，心中如锤重鼓，当下不顾规矩，连忙上前，跪在永川公主身旁，朝吴太后说道：“太后不必为难公主。此等生死之际，男儿还长身而立，怎能靠一介女子解困，此乃天下之耻也。南阳卫氏十二子，卫齐在此，听候太后差遣。”

        永川公主转头朝卫齐哭着喊：“永康，你想想你大伯，你长兄，你阿爹阿娘，永康……”

        高座上的吴太后以及身侧的李晟，瞧着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哈哈大笑。

        “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永川，卫公子，你二人先起来，此番并非甚生死之事，无需这般紧张。”

        说罢，瞧了李晟一眼，后者亲自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

        永川公主和卫齐听罢，皆是难以置信。

        吴太后在二人之间来回看罢。朝李昇吩咐道：“去取来。”

        李昇往吴太后身侧一柜子走去。

        这柜子，雕龙画凤，跟宣室殿中的其他柜子并无二致。

        但见李昇小心翼翼，开了柜门，取出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小心翼翼捧到吴太后跟前。

        吴太后接过，颇为慎重的朝卫齐吩咐道：“此物件，孤要你完好无损地送到建国将军手上。明日卯时一刻从谷门而出，到了邙山，有人接应。”顿了顿，瞧着卫齐双眼道：“记得，完好无损。”

        待回了清凉殿，永川公主仍旧甚为疑惑，这等关头，不出城应敌，不弃城而逃，亦不准备随城而亡，送个匣子算怎么回事。

        无论为何，此行定然九死一生。

        突然之间，永川公主朝外间翠俏吩咐：“快去，将卫公子追回……不用，我自己去就是。”

        说罢，甚也不顾，急急忙忙往外奔去。

        再说卫齐，离了宣室殿，与永川公主话别，便独自出宫。

        堪堪出了宫门，便听见身后有人疾步而来。转头一见，原是永川公主，慌里慌张，满头大汗。

        急忙定住，问：“永川，这是怎的了？”

        永川公主不答，只是上前拉住卫齐的手，快步走。

        一路无话，到了兴庆里，在房中坐定之后，卫齐再次问道：“永川，何事这般着急？”

        永川公主还是不答，待气喘匀，沙哑道：“永康，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十一二三，分明还是个小孩儿，可那样子啊！高傲得不得了。我当时就想着，定要将你踩在脚底……”

        卫齐瞧着这因着寒冷而通红的面颊，喷薄而出的热气，耳边还声声敲打着沙哑的话语，开心揪心得疼，抢着道：“永川，我来洛阳，从未后悔过。就算再来一次，明知如此，我还是要来……我怎能放心你一人在这虎狼之地。”

        说道最后，亦是声音沙哑，眼眶含泪。

        “可我后悔，后悔当日为何给你写信，后悔当日为何要在十里亭等你。”

        流下泪来，自己抬手拭去。仰着脸继续，“可今儿从清凉殿出来这事儿，我一点儿不后悔，真的，我一点不后悔。”

        起身走到卫齐跟前，拉起手放在自己双手之间，紧紧握住，“永康，我们成亲好不好！”

        自打永川公主说后悔开始，卫齐便愈加心疼，永川这般还是要赶我走！

        万不料，听到最后，是这个消息。当下便一口气没喘上来，好一阵咳嗽。

        永川公主上前安抚。

        咳嗽中的卫齐，断断续续道：“永川，我虽为你而来洛阳，但万万当不得如此。你知此行前往冀州，一路上兵荒马乱，我何时归来，能否归……”

        被永川公主抬手捂住嘴。“莫要胡说，你能回来，定然能全须全尾回来。还有，你既然说过不后悔来洛阳，那这成亲之事，我也不后悔。你若是不应，洛阳城破之日，我这前朝公主，定于叛军进城之前，从谷门一跃而下。”

        卫齐口不能言，只好暂且点头，打算待永川公主松手之后，再行劝说。

        不料，卫齐这厢才堪堪有点头的模样，永川公主便已经奔出门外，朝老苍头吩咐道：“快去买卖些成亲的物件，半个时辰，将这小院弄的喜庆些。”

        卫齐在身后，恰好慢了一步，待跟上永川公主，眼见其已经跟老苍头说上话来。连忙对着老苍头就是一阵呵斥。

        永川公主：“且不去理他，往后这院子，还有你们公子的事情，都由我做主。按我的吩咐办事儿就是。”

        老苍头，是年初跟着卫齐，一路从南阳来洛阳城的，这一路上卫齐之事，皆是看在眼里。

        此等重要关头，老苍头哪里管恁多，欢欢喜喜道了声“诺”，便出门采买。领走前，还拉上翰王府借来的几个丫头仆妇。

        到了晚间，卫齐还在房中劝说永川公主，老苍头从外间进来，禀告：“公主，公子，吴太后、翰王和王妃一块儿到了。”

        听罢，卫齐露出个总算有救了的眼神。

        出门迎接。

        万不料，吴太后进门第一句便是“我今儿是来证婚的，不讲究这些虚礼。”

        卫齐险些跌了一跤。

        到翰王跟前，见礼问安毕，也不叫座，卫齐鹌鹑状等着挨训。

        怎料翰王从头到脚打量卫齐一番，而后颇为感慨忧伤：“南阳卫氏，甚好甚好……往后我儿……我儿阿芜就交给你了。她自小脾气不好，往后成了夫妻，多多体谅些……”

        而翰王妃则在一旁，跟永川公主悄悄说道些好好为人妇之话。

        卫齐再次跌到。

        眼见已成定局，卫齐也不再说甚，毕竟这婚事，也是自己千求万求得来的。

        而今，唯一希望的，便是自己有命归来。

        婚礼仓促，四处漏风，但吴太后证婚，翰王和王妃在前，囫囵吞算得上是个婚礼。

        拜天拜地拜父母。

        礼成之际，卫齐想着婚礼寒酸仓促不说，自己明儿一早就要远行，当下觉得分外对不住，便上前跪在翰王夫妇跟前，保证：“我卫齐，今儿在此立誓，此生得永川公主为妻，定当珍之，爱之，视若珍宝。若有违此誓，将我……”

        永川公主一把拉住，抢着道：“今我洛阳刘氏阿芜，嫁与卫齐为妻，往后便只是卫齐之妻，再无其他。”

        这是弃了公主之尊，抛开太傅之名。

        卫齐在一旁，泣声喊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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