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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洛阳城破


腊月廿六这夜,兴庆里小院中的新婚夫妻,一夜未睡。

        卫齐将永川公主抱在怀中,额头相贴,感受彼此的呼吸。直到将近卯时,卫齐这才轻言:“永川,该起了。”

        永川公主出言提醒:“往后再没有永川,有的只是阿芜。”

        “好!阿芜,该起身了。”

        永川公主埋头不语,卫齐出言安慰:“阿芜,我很快便回来的,你独自在家,要好好的。”

        怕自己困在温柔乡中,卫齐深吸一口气,迅速撩开被褥,起身,穿衣梳洗。片刻功夫便出门,一丝功夫也不耽误。

        打从卫齐起身之后,永川公主便将帐子撩起一角,瞧着卫齐穿衣出门,直至一点儿影子也无,这才瘫倒在被褥上,哭出声来。

        卫齐逼迫自己不要回头,大步往前走,出房门,在廊下却定住。听见从屋内传出来的声声啜泣转为嚎啕大哭,再也定不住,转身飞奔回房。

        掀开帐子,便瞧见永川公主蜷缩在被褥上,掩面痛哭,涕泗横流。

        抬手掀开瀑布长发,抚在脸上,拭去泪水:“莫哭,我很快就回来,很快很快,你在家睡上一觉,醒来就能再见到我……阿芜,莫要再哭了……”

        一番话说得缓缓徐徐,却也是悲悲切切,自己也险些泪流满面。

        永川公主用尽全身力气,直起上身,直往卫齐胸前扑去,直撞得卫齐往后退了一步。

        继续安慰道:“真的,高邑不远,顶多三两日便回来,还能赶上回门。你独自在家,我帮不上甚忙,但这也得好好准备一番。届时,我们一道,风风光光去拜见岳父岳母,万不能再这般寒酸,委屈了我家阿芜……”

        老仓头早就在外间等候,听着这哭声,心碎成八瓣,但卯时一刻将至,再不出城,可就晚了。

        冒着老无所依的风险出言提醒:“公子,卯时一刻将至。”

        卫齐从屋内窜出来。

        如同来时一般,卫齐带着老仓头,堪堪二人,一人一匹快马,飞奔谷门。

        一路顺畅,连个阻拦也无,到邙山脚下,远远瞧见一众黑衣人等候在路旁。

        到了近前,也不相互问话,一领头模样之人,径直走到卫齐跟前,行礼。“卫公子,奴恭候多时。前路一切已经打点妥当,现下是就地歇脚还是行路?”

        卫齐见来者这般笃定模样,甚是奇怪。洛阳倘若还有人马,不守城,不护着新帝避走,在这里等着自己,送个匣子给建国将军作甚。

        面上甚也不显,起身答谢:“既如此,那有劳各位,赶路要紧,继续前行就是。”

        领头遂翻身上马。

        其余黑衣人见状,无需人安排传话,亦是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索,毫无拖沓。在马上坐定,齐齐看向卫齐,眼神冰冷,煞气逼人。

        这显然是军中精锐,卫齐冷眼瞧着,心中疑惑又添上几分。

        如此,一行人日夜兼程,飞马赶往冀州,按下不表。

        再说另一厢,卫齐走后,永川公主又是好一通哭泣。可哭泣又有甚用处。

        卯时三刻,起身梳洗,着深衣。

        进宫门,往清凉殿来。

        枯坐一盏茶功夫后,外间翠俏惊呼:“公主,大司马大将军着人来请,要您即刻前往千秋万岁殿。”

        千秋万岁殿,在南宫中轴线上,是每年皇室祈福之地。平日是万万不可入内的。

        永川公主心中此时已无甚悲喜,倒颇有轻快之感。这宗室之责就要完结。倘若经此一遭还侥幸留得命在,往后人世匆匆几十载,还有何惧。

        出清凉殿,朝翠俏道:“翠俏,往后行事还是得稳妥些。这般大喊大叫,在卫家可不能如此。”

        见还有以后,翠俏本打算再说道这大司马大将军如何如何的话,顿时给憋了回去。学着永川公主的模样,平平稳稳往千秋万岁殿走去。

        殿内,吴太后,新帝和李晟,尊卑不论,齐齐跪在蒲团上。

        吴太后和李晟跪得稳稳当当,而才堪堪六岁的新帝,跪在蒲团上,也是动也未动,一丝孩童之气也无。

        太阳高升,在殿内隐约可闻外间砍杀声四起。

        这时,吴太后才叫起,先是夸奖新帝:“我儿今日长大了,”新帝腼腆一笑,“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在世之时,与你说过的话?”

        新帝想也未想便答:“父亲曾有言,大晋气数已尽,无需多费功夫,这天下留给能人便是。”抬头,朝着吴太后继续,“阿娘,父亲还跟儿子讲过,若是洛阳城破,叫儿子不必惊慌,将士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儿子乃是一国之君,死又有何妨。”

        小小孩童,声音还带着些糯糯,却如此慷慨激昂说着生死之言。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吴太后朝着新帝欣慰一笑,李晟一脸感慨,而永川公主,则是惊诧异常。

        永川公主原本以为,自己得先帝恩赐,得封封公主,封太傅,不过为着有朝一日,能借自己与余淼淼的情谊,借建国将军的一心为民,为新帝寻一处安身之所。

        可如今看来,好似全然不是这样。

        天顺十八年夏,永川公主与昌平郡主在翰王府庭院中闲聊,说道各自的手帕交。

        永川公主有心,将自己唯一的手帕交余淼淼,夸得那是个天上难得,地上无双。

        瞧见昌平郡主愈发垮掉的脸色,内心甚是美妙。

        不料弄巧成拙,第二日,永川公主便被传召,跟着李晟进宣室殿。

        一个空有郡主头衔,一无封地二无权柄外带连个夫家也未寻下的郡主,在这空荡荡的布政之所,面见先帝,后背冷汗直冒。

        翰王府虽还是宗室,但当年还是郡主的永川,从未见过先帝。

        不料,先帝甚是和蔼,先是闲话家常,而后不声不响问到余家之事上头。“听闻,余家独女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永川如何看?”

        永川郡主吓得立马死死低下头,心中将自己骂了八百回。脑中踌躇着如何回答,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丁点儿声响。

        先帝瞧着,爽朗大笑:“好!果然是个好样的。”

        永川公主急忙跪倒在地,告饶。

        “罢了,让李卿领你出去便是。”不责怪,也不继续问话。

        永川公主脑子空空跟随李昇出宫。临出宫门之际,李昇出言提醒:“郡主,出了这门,且就忘了吧!”

        后来一直无事,永川公主也就从未再回想这事儿。直到去年冬月,余淼淼被指婚建国将军长子,这才开始焦急起来。一面想着这事儿该如何交代,一面又想着李昇的提醒,两面煎熬。

        待得天顺十九年三月三,观女巫祈福时,与余淼淼在洛河旁不期而遇,这才出言提醒。

        但那又能怎样呢!又能挽回甚呢!

        而今,不仅害了余淼淼,还害了卫齐。

        人命于这乱世,不过是草芥,不过是猪狗。上至皇室贵族,下至蓬门小户,都比不过手中的权柄,座下的金银。

        感觉有人拉扯自己衣袖,永川公主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瞧,是新帝在自己跟前,笑道:“阿姐,何事这般出神,我们该走了。”

        顺势与吴太后一左一右,牵着新帝,身后跟着李昇,往宫门而去。

        出了宫门,李昇在前领路,左拐右拐,到一小院。一宇二内,左右仆从上前伺候着换去华服,身着粗布麻衣。

        再次避走小巷,入一酒楼。

        直到钱二站在跟前,永川公主这才惊觉自己一行已是到得如意楼。

        钱二上前,朝着众人一一见礼。“几位贵人,眼下洛阳城十二门皆被叛军围困,几位若是不嫌弃,仆有一院子,地方隐蔽,可供诸位暂且安置。”

        吴太后起身,亲自上前,道了声“有劳”。而后,在钱二带领下,来到一处看起来是个库房模样的地方。安顿下来。

        城外,谭志和姜宪,统帅各自兵马,终究还是来迟一步。

        二人布阵围困各城门之际,吕信早已率领人马从夏门杀入。一路上见人便挥刀,见小孩便掳走,见金银珠宝富户豪绅便进门掠夺。所到之处,马蹄阵阵血肉横飞,各色财宝散落一地。

        三万人马从北宫,走复道,到南宫,□□掳掠,无恶不作。

        南宫北宫遍寻不着新帝,吕信便带着人马,分作几处,寻五六岁小孩儿而去。

        一时之间,砍杀声,小儿哭泣,妇人哀嚎,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竟生生盖过马蹄阵阵。

        直到谭志和姜宪各自从南三门和东三门杀进来,真正厮杀这才开始。

        守城之战,三万南北卫,顷刻之间破灭。

        而今巷战,谭志三万人马,姜宪三万余人马,吕信三万骑兵,于洛阳城各大道小巷,混战厮杀,直到月中之时。

        待到东方渐白,外间无甚响动之后,于房中吓傻了的新帝,这才起身,坐在吴太后怀中,望着门外,问:“阿娘,外间这是在寻找我吧!”

        “我儿,你这是要作何!”吴太后将新帝紧紧抱在怀里。

        新帝哭道:“阿娘,他们都是因我,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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