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片瓦

一打开书页，连晚却大失所望。这本书太老旧了，除了浆得很厚还完好无损的书皮，其余的被蛀虫啃掉了很大部分的字纸，还留下一堆堆虫粪一般粘连着的东西夹在书缝里。先生一定很久没看这本书了。

        连晚尝试很久，尽力想从里面辨认出点什么，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真倒霉。

        这会儿先生还没回来，再换一本肯定来得及。只能再去一趟了。

        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刚摸进房间，连晚的好运气也用完了。

        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连带着先生虚弱的咳嗽声。

        ！！先生回来了！

        听见咳嗽声的连晚心跳如擂鼓，越发着急。可矮凳上原本放书的书排太多太重，被抽走一本后又紧紧凑在了一起。任她怎么扒拉，也掰不开足够的地方把书放归原位。

        屋漏偏逢连夜雨，匆忙之间，矮凳“咔嚓——”一声，不堪重负断裂开来。

        大书小册全都“哗啦——”一下四处散落，连晚惊愕地看着书籍像啃过的西瓜皮一样，灵活又均匀地铺满地面，像跟她故意作对，一直延伸至门口，滑到先生脚下。

        推门进来的罗先生一时竟不知何从落脚。

        这糟乱的现场，尤其是屋中间站的这个平日里爱捉弄人的小孩子，现在正愣愣站着。

        寂静无声。

        天，要死了要死了连晚心中大念“佛祖保佑”，避免跟先生对视，眼神飘忽着偏向别处。这以后还怎么见人？

        摆在面前的生路有两条:

        一是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二嘛，二就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先生，说她已经改过自新，想要好好读书，以避免被看不起？

        哪一种连晚都不想选。然后脑袋空空地选了最丢脸的第三种。

        “先生……先生用晚饭了吗？我娘亲做好了饭，一起去吃点？”

        罗先生正色瞧她。

        连晚头垂得更低了。

        连晚心不在焉了好些天，一直在想那天她究竟是怎么厚着脸皮离开先生屋子的。

        这会儿敲破脑门也没用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发挥的更好。绝不至于说那么一大堆没头没尾的烂话。

        怎样能挽回在先生心中岌岌可危的形象，心思全扑在上头的连晚上课更不敢走神，背五遍能记住的文章要背八遍，回答问题一定盯着先生的眼，一直看到先生移开目光为止，下了学也要把知识抄写几遍才回小院。

        小院是安父安母特意安排的，有专门的小厨房，说是怕连晚和连母在关外待久了吃不惯南方菜，能按着口味自己做饭。后来看连母实在操劳不过来，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才拨了个下人过去。

        这天连晚迷迷瞪瞪回到小院时，明月高挂，四下里格外安静。一进门闻到药味，才得知母亲再次犯病，人事不省，怕是挨不过今晚。

        连晚如遭雷击，白日里还好好的房里，连母的脸色黑灰如铁，气息奄奄，像是书里说的大势已去。

        照顾的仆妇不住地念叨，说喂药也喂不进，人又说了半晌胡话，不如早点张罗张罗后事，大夫都说没救了。

        连晚恼了，犹如愤怒的小牛犊般来了狠劲，把多嘴的仆妇推出门去了。关了门，鼻子止不住地发酸发疼，好像谁照着鼻子给了她一拳似的。连晚搬了把椅子守着母亲坐下，灯火飘摇，灯影在人脸上闪动，连母一直没有清醒。

        好像沉进了水里，不，又像是沼泽，反正混混沌沌的，四面的力量把人像风中柳般推来荡去。直到心有所感，连晚猛然惊醒，看见眼前的罗先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做了噩梦。

        等等，罗先生

        ”我才知道你母亲生了病，正好安员外经过，便跟着一起来，”罗先生提起桌上茶壶，倒了茶递给她，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安员外见你睡了，不愿吵你，我自荐留下守夜。”

        “先生来多久了？张妈不在吗？”

        “不久。我们进院时并没人。”

        “唔\"连晚一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腾出手揉了揉眼，猜测道，“兴许我惹她生气了。她让我给妈妈准备后事，我赶她出门去了。”

        罗先生像是不知道怎么接，也就不说话了，在稍远的地方坐下，认真地看起一本很厚的小书，整个人半隐在灯火里。

        连晚也不在意，兀自上外面小厨房找了点冷馒头回来吃。吃罢又过好半晌，连晚没忍住话头，压着嗓子问罗先生：“请问先生，您看的什么书？”

        “讲民间故事的。看完可以借你。”

        连晚噎了下，这么厚，得看到什么时候，怕是有千把页，不过

        “先生，我，我得为上次擅自进您房间，还把书架搞乱道歉——是我臭不要脸，不守规矩，奸懒馋滑请您原谅！”

        “无妨。你不也帮忙收拾了吗？”

        呃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式道歉，竟然没被骂。

        “那，那是应该的。谢谢您原谅我。不过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一样，变得博学又睿智呢？”

        小孩子果然心思转变的快。“我不算什么，”先生放下书，不知想起了什么，接着说，“认真听讲，多读书，多游历。时间久了，世界就在心中了。所以，你上次来，是想借书吗？”

        “对，”连晚往母亲那边靠了靠，以避免被人看到她的红脸，“先生您能借些书给我看吗？我好像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懂。”

        听见连晚这么泄气，罗先生轻轻笑起来。

        “凡事都要慢慢来。有本志物的，讲很多有趣的吃的玩的，明天就可以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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