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泛舟曲

叶泛嗜血的瘾不受控制地发作。

        可是其他人的血太难喝，他只想立刻饮下一大口她的血。温热甜腻的、顺滑解渴的血。

        忽地，其他人没能守住安全门，npc闯了进来，大喊着抡动锁链，发狂般殴打玩家，被打的人惨叫连连。

        方绍鱼警觉不对，用静止符停住了npc的动作，紧接着，令他陷入沉睡，下了善念咒。

        球状的闪电刹那间涌进这座房间，直朝着方绍鱼而来，叶泛举起木剑劈断闪电，抓着方绍鱼离开了房间。

        鬼屋混做一团，商家最终给所有人原价退票，另赔了被打的人医疗费，才平息了风波

        “被附身发狂的人……”方绍鱼翻着手机，发现类似的事件近期居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有些吃惊。寻常的鬼能发狂一定是有某种助力，而且连续好几次，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泛歪头看她划屏幕，轻轻提醒她：“吃血豆腐串？”

        “……嗯，走吧。”

        有无宗。

        山环水绕，鸟唱蝉鸣，群山之东是五行八卦中最为聚气迎神之处，有无宗正立于此世外福地。

        有无宗开宗创派已久，规模却不大，现有弟子不过数十人，靠名下道观的香火和诸道士伏妖的酬劳续命。

        自山门而入，经过主殿，就来到了修心克欲的三清殿，弟子们在这里接受文讲，在里院接受武学。

        三清殿西侧是客堂，安置留客。

        元朔想要进入客堂，却被师兄妹们拦下。据说师父正在内与客人论道，已经论有整整四十二小时，至今滴水未进，仍在辩论，不许任何人擅闯。

        元朔只得作弊，凑近门口，用影子倒进屋内，借铜镜附身影子，观察屋内的景象。

        一童、一女、一花胡子老头，三人各坐房间一角，正闭眼结印，或许是在传功。

        等了好一会儿，决明睁开眼睛，慌张道：“不小心睡着了!”

        再一看两边的人，放下心来：“都睡了啊。”

        于是决明又心安理得闭上了眼。

        元朔吐槽：“原来这仨没练功，睡着呢。”

        一旁的师妹说：“其实我们这几天也没少听墙角，听说这俩小妖这次来是为了找一个东西，好像剩的时间不多了，要求师父争分夺秒，三个人合力尽快找出那样东西的下落。现在已经耗了一整夜，小怪也累得昏睡。”

        ——找东西？

        [辣不死你]串串火锅店。

        方绍鱼点了鸳鸯锅，自己涮辣锅，清汤留给味觉失灵的僵尸，埋头只顾吃自己的。

        叶泛被火锅蒸汽熏脸，拿出纸巾擦拭并不存在的汗，吃了一口血豆腐，说：“老了。”

        僵尸按理说并没有感官，叶泛除了视觉，其他的嗅觉、味觉、触觉都是用灵力拟造，比不上活人，很迟钝，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将就，吃食也想尽善尽美。

        方绍鱼回一句：“你是真的挑啊。上辈子是贵公子？”

        他闷头继续吃，不再抱怨。

        方绍鱼想起第一次遇见叶泛的时候。三年前，她还不能熟练施法，走路撞到鬼也不敢看鬼，避免暴露有阴阳眼这回事。

        某天，她路过一片旧学区，几只面目可憎的鬼冲过来恶作剧，鬼脸上个个淌血，舌头外吐，恶心异常。她一时慌神，下意识躲过鬼的袭击，被鬼发觉了隐秘，拉下了某个大坑。

        她伤口渗血，发现鬼似乎怕血，于是凭借沾血的石头，降服了众鬼。随后，一道天雷劈下，大坑坍塌，她掉入更深的地底。

        在黑暗之中摸爬滚打，她来到一座地宫。用手机照亮，她才找到一座碑，发觉这里是某处古代墓穴。

        墓道弯弯绕绕，氧气逐渐稀薄。地上散落着金银器物和白骨，爬虫飞鼠不断涌出，她狼狈溃逃，最后撞到了一堵墙。

        她推了推墙，忽然觉得手感不对。

        借着手机光，眼前赫然是一具棺材。她把棺材盖推开了，里面躺着装殓齐整的尸首。尸首枕玉盖金，形容如雕似琢，气色与生者无二。

        方绍鱼手一颤，手机掉了进去。她闭着眼从尸首身边捞手机，被这具尸体冰得彻骨。

        摸到了手机!

        她立刻收回手，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更为茫然的眼眸。

        尸体……尸体活了!僵尸!

        僵尸缓缓坐起身，与跪坐棺材外的方绍鱼视线平行。

        “足下何人？”僵尸望着她，声音凉凉的。

        他感知到血的腥味，想到可能会弄脏衣袍，不自觉地皱眉——方绍鱼果断撤后，用在墓道里捡到的木剑黄符攻击他，全不管用，僵尸只是一步步慢慢接近她。

        忽地，方绍鱼灵光一现：决明不是说过，道士的血能抵御祸患、净化凶灵吗？

        她心一横，弄破了手指，猛地扑向僵尸然后将血点在僵尸的额头，画了道符纹，僵尸则两手攥紧她的胳膊，几乎要把她捏断。

        其中有滴血，混乱中落在僵尸的唇边。

        僵尸舔了那滴血，一时僵住，停止了动作。

        方绍鱼大难得救，蹲下身歇气。

        她刚要庆幸，抬头却看到僵尸又动了。他也蹲下身，凑近她，呆呆地望着她。

        僵尸指着她的胳膊，轻声询问：“足下之血，某可再取些？”

        “……啊？”

        就是这样相遇的。根据僵尸随身佩环上刻的字，方绍鱼查字典得知他的名字是叶泛，但因为叶泛灵力太强，常常仗势取血，她不喜欢叫他的名字，总以“僵尸”替代。

        叶泛是那种看似乖顺的叛逆者，方绍鱼让他学习现代语言，他就学，但学会后从来不好好说；方绍鱼不准他随便饮血，他表面不喝，默默地在一边装可怜，随时准备好顺杆子爬；方绍鱼让他看守荷包不许随便出来，他不出来，把包里的道经道法全看了个遍，直到能预判方绍鱼的动作，避免被她超度；方绍鱼说叶泛是外人，不应该接触这个世界，他不接触，闭门造车通过网络和书籍熟悉这个世界的一切。

        叶泛的温顺里裹着狡诈与危险，方绍鱼无法控制，甚至不能够想象。

        看着叶泛吃下两盘血豆腐，方绍鱼问他：“你到底被净化好没有？还喝得下这么多血？”

        他放下血豆腐，开始假装吃青菜，那抗拒的动作当然无法瞒过方绍鱼的眼，但她并不拆穿，两人各怀心思地吃着饭，桌面一时寂静。

        吃过饭，方绍鱼翻看静远市旅游图册，有些疲惫：“其实这个世界也没多好玩，更多时候无聊又吵闹，你想见识什么就去吧，我还是在家等你。”

        叶泛放下手里的水果茶，似乎料到她这个反应，慢条斯理地把手册翻到最后，说：“这里安静。”

        顺着他手的方向，方绍鱼看到了海岛一角。说是海岛，实际只是静远人工湖的湖心小岛，礁石柔沙，配合人造的浪花，勉强有片假海景可看。

        两人游船至湖心，煦风吹拂，浪花翻涌，送来初秋的凉意。

        方绍鱼下船后，迅速找了块合适大小的石头，倚靠岩石一秒睡着，丢叶泛独自看景。

        黄昏落日时，她终于醒来，湖面洒满金鳞，天空是一块镶金缀玉的紫色绸缎，掩盖、又牵引人的某种情绪。

        叶泛转头看她。夕阳渲染下，他面目如一座金像。风吹不动他的视线。

        方绍鱼与他对视，完全不在意气氛为何，淡淡吐槽这个画面：“你成佛啦？”

        叶泛仍然正经：“我喜欢这里。”

        他一直坐到夜幕拉开才肯回去。

        走街穿巷，路过某个夜市，他们身后忽然传来爆炸声。

        抬头看，烟花升起，但因为城市的光污染，这阵烟花尤其短暂灰暗。人群仍然为这惊喜欢呼。

        “……这么多灰尘，扫地会很麻烦。”方绍鱼仰着头说。可说出埋怨的话时，她的眼神带着温柔亮色。

        人群逐渐拥挤，叶泛艰难地跟着方绍鱼走，思绪却被全盘打乱。

        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他们交谈时语调的起伏，他们自由自在的手势和动作，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熟悉和适应——任何人，甚至是愚笨的、狡诈贪婪的、穷困潦倒的人，都能轻易拥有这平常的一切，而叶泛一无所有。鲜活的人啊，他们流着滚烫的血。他身体很冷，感觉全身在腐烂，需要一些东西取暖。

        几次被路人撞到，他努力自控，给自己下镇心咒。

        他要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吸血会害人，如果暴露会被她丢下。可是——可是没有足够的血，他一样不能活。太冷了，太冷了，必须有个人给他温暖血液。

        方绍鱼打算买羊肉串，肉味还没闻到，摊位的炉火被一股冷气熄灭了。

        叶泛围住她，声音有些颤抖：“饿……我饿了。”

        再不喝血他会死。他不要死。

        出门时他伪装了体温，现在却冰冷到底。以防店家起疑，方绍鱼重新调整他的体温，然后带他去暗处。

        到了暗处，叶泛体温骤降。法术竟然这么快就失效了。

        方绍鱼皱眉：“怎么会这样？你的灵力失控了？”

        下一秒，她的后脑勺撞上墙面，肩膀靠脖颈的部位好像被冰锥刺穿。叶泛不顾她的疼痛，牢牢制住她，咬破她的皮肤，贪婪地吸食血液。

        方绍鱼下意识地掐他，全无作用，手只好围住他的腰，结下护身符。

        几道飞剑刺向叶泛，他硬是扛住了几剑，最后喝了一口血，才被方绍鱼推开。

        借着微光，她看见叶泛神情冷漠地擦拭嘴角的血，然后将手背舔舐干净。

        方绍鱼贴好创可贴，用力摁住肩颈伤口，平静的语调盖不住怒气：“你没救了。”

        “……对不起。以后不出来了。”

        快到家门口时，叶泛又落后她一大截。方绍鱼懒得回头，头顶却忽然一闪一闪的。她以为是天雷，灵活一躲，转身后，却看到漆黑天幕中划过流星般的焰火。焰火无声，仿佛绮丽幻梦。

        郊区本就黯淡无光，叶泛又施法让星月隐去，这场烟花炫目异常。

        烟花落幕，叶泛走近，说：“这样没灰尘，不用打扫。”

        方绍鱼低头沉默一刻，才开口：“叶泛，你很喜欢这个世界，对吗？”

        “……不很，只是想留着。”

        “嗯，我不会再关着你了，你就留下来吧。”

        叶泛愣住，随即感受到生者般狂热的喜悦：“我可以，留下来？”

        “嗯，”方绍鱼静静看他，语调再次笼上寒雾，“只要你放弃这个身体，忘记一切，重新转生。”

        又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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