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恶祟缠身

回到家，铜镜亮起，几缕烟从镜中穿出来，飘到方绍鱼眼前。

        没等烟尘开口，她就把烟雾团成团原路塞回了镜中。

        那些雾接着变幻成一个孩童模样，头上长角的生物，赫然是云归客栈的厨子决明。

        决明抱怨：“真是的，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去你家喝口茶都不行吗？”

        方绍鱼冷笑：“十年对你们来说甚至算不上一眨眼，但足够我疏远你们了。”

        童年，方绍鱼被白芜交托给云归客栈的老板和厨子收养，一直养到了十二岁。厨子本爱云游四方，方绍鱼来了以后，他被老板娘叫回。客栈直接歇业，对外宣称厨子送外卖不归，实际和老板娘两个人每天都在哄这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白天她被送去地上的学校，晚上她被接回地下昏暗冷清的客栈。白芜偶尔会来，并且在方绍鱼开始依赖老板厨子的时候提醒她：你没有父母，你只为受罚而生，任何人，都无法保护你，一切自己担待。

        从听不懂这句话，到听得懂，方绍鱼对于阴司的恐惧越来越深，直到离开客栈独自生活在祖宅的那一天，她都恐惧到失去流泪的能力。

        也在送走方绍鱼那一天，决明继续出外云游，近日方归。决明说：“我现在云游够了，刚回客栈，准备待段时间，你来店里，我们特别款待。”

        “不用了，没空。”

        决明把镜子交给老板娘，咕哝：“你快给她说说，我菜都买好了。”

        老板娘笑眯眯的接过镜子，偷瞟方绍鱼的房间，柔声说：“小鱼，又搬家了？家里没有多个伴什么的？”

        “说完了？”

        “之前的朋友呢？又绝交了？”

        “关你事吗？”

        “工作呢？钱还够花吗？”

        “你真会聊天。”

        老板娘不由得怜爱起来：“小鱼，一个人生活辛苦吧？十年了，我们知道你在人间无时无刻不在受罪。趁着这次鬼官们难得放假，你来我店里住上一两个月吧，虽然日子不长，但至少我们能庇护你，给你这一生留下点快乐回忆吧。”

        “不去，”方绍鱼顿了顿，又问，“地底下放假了？中元节不是只有一天？”

        决明连忙插嘴：“主事官快换人了，老的几个都不愿意继续干，继任的人选递交到天上，还没批复。你也知道这天上几百年没人管事了，阴阳二界只有地府鬼差在忙东忙西，估摸着新官上任再快也得要几个月，现在积压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方绍鱼若有所思：“那白芜……也是继任人选之一？”

        老板娘轻叹：“放心吧，白芜要是上得去，他也不会有空为难你了。”

        “我要先有命活到那一天。”

        决明欲言又止，刚张口说了个“其实”，老板娘就打断了他，说道：“前两天一个有无宗的道士来过，我们发现他抢了你的东西，准备给他点颜色看看，结果我们发现——”

        决明果断抢白了关键内容：“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运星的痕迹，你记得吧？运星几百年才能偶得，我走遍三界也没见过，原来一直不抱希望，但也许，这次他能帮到你。”

        运星，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种粉色光芒的根源，传说是远古某位神仙残存的神力所化，可以消解神罚。在人间，要找到运星散落的颗粒并不难，但几乎不可能找到足够纯粹的运星本身。

        连决明这样的老妖童也没见过运星的原形，没有人知道它是何等的形式存在，甚至没有人确定它存在。

        方绍鱼心知希望渺茫，波澜不惊地看向决明，问：“什么样的痕迹？”

        “与其说是痕迹，不如说是一段记忆。是很多年前的那位，幻化成运星的神留下的记忆，我们看到了他战斗的历史，还有他的遗言，”决明又说，“不过都是些古语，你不爱听，也听不懂，大概就是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也是当初的玉帝斩杀他的原因。”

        老板娘点头：“这段历史倒不重要，可是那个小道士明显也在追查运星的事，而且有了苗头，你可以先去找他，然后我们帮你把他绑下阴界，大家一起去找找运星，多热闹。”

        方绍鱼沉默一阵，摇头：“用不着，我讨厌热闹，也不想见你们。这是我自己的事。”

        忽地，老板娘眼睛盯上了桌边那只荷包，凝神细看，讶然：“你那里面收了个什么东西？感觉不是一般的小鬼。”

        决明则沉浸在被小鱼拒绝的悲伤里，有些委屈：“我早想跟阴司撕破脸了，就是担心你以后会更难，但现在，既然你决议要做，那要是有我们你胜算好歹还大些。何况，我们不知道照顾了你多少个轮回，数千年的生死之交，你还怕拖累我们吗？”

        方绍鱼仍十分冷静：“我不知道你们和我所谓的前世是什么程度的挚友，但是我只是我，是活了二十多年仍然想要活下去的我自己。我在为了我这一生的命运反抗，和你们无关。你们对我有恩，如果有机会还，我会报答——只是现在我什么也承诺不了，你们给再多的恩也没用，我也讨厌消受来自前世的恩情。”

        这几乎友尽式的发言让决明伤心不已，老板娘的注意力则彻底飞向那个荷包。

        “少说也是一千年的恶煞……”老板娘托起下巴，闭上眼，测算一阵，惊奇道，“这样的恶鬼都能被你净化？小鱼，你的血果然还传承着方士一脉最真纯的法力。”

        老板娘口中的恶煞是叶泛，方绍鱼置若罔闻，淡淡说：“以后别再联系我，不然这镜子我就拿去给加工店融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虽然是千年的凶煞，模样倒还俊俏，你还没有金屋先藏起——”

        “四方水，六名火——消融——”

        在火符刻下的同一瞬间，铜镜另一侧的两人火速关掉了画面。

        从玩起捉迷藏的那一天，林肆就再也没找到方绍鱼了。整整半个月过去，他几次拜访钟表店和她家，都见不到人。

        古怪，更古怪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有东西缠着自己。

        他进酒店，踏入自己改好的机械密室，照着家传图纸摆弄木头块，很快就拼好了与图纸百分百相像的一个木头鸟。可是，和从前的数百次一样，这只鸟并没有像图纸所说的那样被赋予神奇的力量，那只独眼呆板地与林肆对视，一动不动。

        拼不好，谜题就解不开。找不到人，知道真相的可能更渺茫。

        他烦躁地躺在椅子上，试图清理自己的记忆，先做个好梦，但刚闭上眼，郑秘书就来敲门了。

        “进。”

        冰箱照着他的命令给郑秘书开了门。郑秘书把几个企划方案交给他，又交待了下午开会的事项，被林肆挥手打断。

        “我有点忙，总经理下午会去，你一切听总经理的就行。”

        园鼎的总经理不是林家人，名义上坐阵经理，实际上是林家人给林肆找来的副手。

        郑秘书缓缓说：“林总，您又要去找那位方小姐吗？”

        “不是。”奇怪，他明明要给出肯定回答，脱口而出就否认了，完全不由自主。

        郑秘书又说：“如果是要找方小姐的话，她并没有消失，我可以带您去见她。”

        “不用，你出去忙你的吧。”明明是想求助郑钦的，林肆却鬼使神差拒绝了他。

        “我想目前找到方小姐已经十万火急，还希望林总多多考虑。”

        林肆看着郑钦不同往日的急切语气，一时诧异。怎么不光他自己，连郑秘书也怪怪的？

        “林总，”郑钦仍在催促，“我已经备好车，就在楼下，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方小姐一定在店里。”

        两人坐上车，郑钦掏了几下口袋才找到钥匙，发动车子后，他擦了一下头上的汗，谨慎地注意着林肆的反应。

        “林、林总，方小姐对您应该很重要吧？”

        林肆不解：“什么意思？”

        “就是——我能帮您找到方小姐，稍微还是忙了一阵子的，这不是在邀功，只是如果、如果能帮到您的话，也是一件喜事不是？另外呢、另外，我家里人在搞投资，最近资金有些周转不……”

        林肆旋即转头，看着郑秘书的脸，神情变得冷峻。

        “你是谁？”

        午休时间已过，店里仍然连个苍蝇都不落。方绍鱼摆弄着引路符，照着家传典籍里的做法，终于做出了能精准引路鹤寻花的符咒。

        她引燃一道符，只见火焰幻化为乌青的雀儿，朝着南方飞去，她赶着追，却被一股凉气绊倒。

        方绍鱼揉了揉头顶，怒视而去，看到了两个人形鬼，正是那天的赵钱孙里的两人。

        老赵赔笑：“不好意思啊方姑娘，你现在要去哪儿啊？还没下班呢，提前走应该扣工资吧？”

        老孙则藏在老钱身后，说：“就是，你不能因为没客人就提早关门啊，当员工要有基本的上进心。”

        方绍鱼轻声威胁：“你们到这儿来，是想给我改良电风扇的吗？”

        老孙一脸苦相：“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就是找不到兄弟了，待会儿就走，绝不害人。不信可以在这儿看着我们俩，行吗？”

        方绍鱼寻思片刻，问：“你们等的人在哪儿？”

        “他去……看家里人最后一眼，马上就来。我们联系好鬼差了，也已经通融过，鬼差晚上八点来接我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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