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返璞归真

素白脚下往后一退，不过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陛下，您当真执意伤娘娘至此？”

云朗眼中微微失神，他转头看向那张脸，单薄的血色，几乎就要失了性命，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心惊。

“卿卿……”

低声的呼唤，满含痛苦与愧疚。

他对不起绾卿，是他亲手将他们共同孕育的第一个孩子送向毁灭，他也几乎害死了他的绾卿。

云朗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里，肩窝处，两行男儿泪终是滑落。

素白看见，那个天之骄子，大齐的皇帝，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埋首在妻子的肩膀处哭泣。

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举步离去。

鹅毛般的大雪满天飞扬，全身都拢在厚厚的冬衣里只露了一个头的绾卿抬头看着那遍天的雪白，精致温婉的眉眼绽开一个纯洁到不染一丝尘埃的笑容。

在她身旁，始终守着一个男子，金冠墨发，白衣如雪，嫣红的嘴唇仿佛染了血。

“卿卿，我们进去好不好？雪大了，你会着凉的。”

云朗始终抬着手挡在绾卿头顶，耐心地哄着，温柔地拂去落在她身上的雪。

绾卿嘟了嘴，摇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云朗，右手指着天，笑容灿烂无比，但却没有声音。

“卿卿乖，我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

原本固执的绾卿，在听见这话之后，霎那笑得更欢了，拉了云朗的前襟，努力地往前拽。

露出无奈的宠溺笑颜，云朗伸手捞过娇小的女子藏在他宽大的斗篷里，就那么一路精心护着回了屋内。

绾卿显然十分开心，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直到回到了屋檐之下依旧躲在云朗的斗篷下不肯出来。

咯咯咯地笑得十分欢畅。

“卿卿，乖，快出来。”

斗篷落了雪，有些潮了，云朗担心绾卿呆在里面会着凉的。

云朗解开了领口的系带，抓住了作怪的小东西，方山将斗篷收了下去，没了遮蔽，绾卿自然只能被云朗顺利圈在怀中。

绾卿一见没得玩了，不由得撅起了红艳艳的小嘴，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

云朗无奈，亲亲她的额头又软言哄了许久，这才将娇气的小人哄好了，复又喜笑颜开。

云朗牵着绾卿的手走到了书案前，上面堆积了不少的奏疏。

自从绾卿醒来之后，云朗每日都要将她带在身边，自己坐在案后批阅奏疏，绾卿便在他身边玩着笔洗砚石之类的东西，往往弄得自己一身脏。

绾卿经常会捣乱，云朗也不恼，温柔笑笑拿着帕子拭去她脸上沾染的墨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

当日绾卿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失子的打击让她几乎崩溃，之后便一直断断续续的高烧不断。

月余之后烧才完全退了，然而此时众人才发现，绾卿的智商已然退化至只有四岁，而且她的喉咙完全发不出声了。

云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将自己关在上书房之中整整一天，第二日清晨，素白去唤绾卿起身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坐在了绾卿的卧榻旁。

自那以后，云朗便时时刻刻都将绾卿带在身边，事无巨细皆亲历亲为。

“卿卿，这个不能咬，吃这个，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桂花糕，你尝尝可好？”

云朗看到绾卿将一支毛笔咬在嘴里，不禁失笑，伸手拿过那只毛笔，换上一块香软的桂花糕。

绾卿眉眼弯弯，捏紧了桂花糕就往嘴里塞，碎屑弄得满地都是，脸上手上也沾了不少。

云朗见状，便抬手用拇指轻轻地、慢慢地一点点拭去了，眸中泛着如水的温柔。

然而，对面的女子如今智商只有四岁，不能言语，只能一派天真地对他笑。

看着如今这副模样的绾卿，云朗不知该哭该笑，若是她这辈子都是如此，倒也罢了，但万一哪一天她清醒了，那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

心头一抽一抽的隐隐痛着，手下愈发的温柔起来，云朗看着不谙世事的绾卿，就如凝视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稀世珍宝。

“陛下，该用膳了。”

方山悄声进殿，用着很轻的音量小声提醒。

这是云朗定下的规矩，凡是绾卿在场任何人等不得大声喧闹，因为但凡是稍大一点儿的声音，绾卿便会如惊弓之鸟一般吓到。

“知道了，摆膳吧。”云朗目光始终注视着绾卿，轻声应了一句。

“诺。”

方山临走前看了一眼在玩朱砂的绾卿，脸上是不沾染丝毫尘污的纯净，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如今皇后娘娘成了这般模样，皇子也胎死腹中，陛下力排众议宣布停罢选秀，不再纳妃，后宫之中更是下了死令不准妄议娘娘。

面对天下，他是铁血无情的帝王，江山的重担一力承担，但是面对绾卿，他却是抱憾的丈夫，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只能以倾世温柔给她造一个世外桃源。

这般深情，何来对错？然而世人不解，云朗只能更加勤勉以堵住悠悠众口。

素白守在门外，看见方山出来，走上前去。

“吩咐了吗？”

方山点点头，面上是散不去的忧愁。

素白面上亦是如此，其实纵观后宫，莫不如是。

“嗯。”

素白抬手示意小宫女下去传膳，之后便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今朝上如何？”

良久，素白一句话打破寂静。

方山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那些大臣们哪儿有不说的，只不过陛下一意孤行，今日又是吵了许久。”

素白沉吟许久，目光中满是复杂。

她是绾卿从大周带来的人，自然是站在绾卿这边。

原先她心有怨怼，绾卿会变成今日这样子全是云朗一手造成，如若他敢因此抛弃绾卿另寻新妃，那她便即刻修书回大周，请周兖来接绾卿回大周。

与其在人屋檐之下受尽非议，倒不如回大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况且周兖心思她不甚明了，这样一来绾卿便不会再受苦楚。

只是这些都只不过是素白刚开始一时冲动所想，现在这么些日子了，云朗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渐渐的也便打消了原有的顾虑。

“陛下他今日清减了许多，你还是吩咐御膳房多备些滋补的药膳，这样下去可不行。”

素白思虑了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其实她心里清楚地很，娘娘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齐国的，她已经是大齐的皇后，而陛下将娘娘视若生命，即便周兖真的来了要将娘娘接回大周，到时候也只能兵戎相见了。

方山看了一眼素白，他知道她心里的怨，刚开始他对那件事也是震惊，只不过各为其主，做下人的哪有怨怼主子的理？

所以一开始他也劝过素白，只不过她听不进去，那就罢了，现在明白过来了，倒也不晚。

“都吩咐着呢，只是陛下一边要照顾娘娘，另一边还要处理朝政，两边都不能懈怠，这一来二去的不就清减了。”

“是这个理儿。”

素白半掩了眼帘，淡淡地应了一句。

午膳已经摆上了，这些日子云朗总是亲手将绾卿喂完自己才就着绾卿剩下的草草了事，但每每用膳前又要废一般功夫。

“卿卿乖，我们去吃饭，有卿卿最喜欢的大鱼哦！”

每次云朗都是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将人带到了食案前坐下，而绾卿却又开始在他怀里扭了。

动来动去的，就是不吃饭。

云朗没办法，只能一点点喂，到最后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人喂饱，自己却半点没用过。

绾卿一吃饱就再也坐不住了，身子一扭就跑走了，云朗担心她会磕着碰着，一边吩咐宫人们照顾好娘娘，另一边自己快速扒了几口饭就算是用完了。

接过方山递来的帕子拭嘴净手，又匆匆地去寻绾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然而大齐皇后失了心智，状若孩童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周兖甫一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豁然捏紧了书函，几欲咬碎了牙齿。

“秦云朗，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

愤然将书函掷在了地上，一旁的季成礼拾起一看，也是大惊失色。

“陛下，长公主殿下怎么会失了心智？”

周兖满脸寒霜，目如风霜刀剑。

“发文书，朕要亲自前去问问他秦云朗！”

季成礼眸光一凛，领命下去传达各处了。

而此时的大齐皇宫，则迎来了一位贵客。

“陛下，有人自称是娘娘的姨母，要求入宫探望娘娘。”

方山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迷惑地很，从未听说皇后娘娘有什么姨母，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本来猜测着很可能是冒名之人，然而来传话的人又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三个字“千夜殿”。

这就不得让他重视了，千夜殿独有腰牌无人能仿，能亮出来的皆不可能是冒牌货。

“姨母？”

云朗突然想起来一个恍若洛神一般的人，周国行宫见过一面，千夜殿的想云夫人。

她怎么来此了？

云朗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安，但还是命方山亲自去接了。

绾卿本来在榻上小憩，听见耳边隐隐约约有人说话，翻了个身，小鼻子拱了拱，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醒了？”

云朗见小人扑闪着大眼睛，脸上还迷迷糊糊地，心下一软，俯身在绾卿花儿般的唇上印下一吻。

绾卿大脑空白了一会儿，然后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使劲儿往云朗怀里蹭。

云朗笑笑拍拍她的小屁股，将人抱起来，绾卿就像个无尾熊一般挂在云朗胸前，脑袋偏向他的脖子，淡淡的幽香就萦绕在云朗的呼吸之中，不分你我。

绾卿平日醒来总要闹一番，但是今日乖地很，老老实实挂在云朗身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半耷拉着眼皮，显然是没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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