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逃命不易

齐珉之双手放在腰间，各自掐诀，左手自尾指至中指，右手自拇指到中指，分别依次竖起，随后于百会穴上方汇合。两根中指弯曲贴合，其余四指扣在中指关节内，以这奇怪姿势结成法印，逼迫滚滚而落的山石停留在众人上方约一指处。山石重逾十数万斤，压的小天地不断扭曲变形，凹陷下去又再次撑起。生死存亡之际齐珉之不断呼喝填补气机亏损，体内有两道缥缈身影也随之丰满或干瘪，山石轰然塌陷的速度得以缓解。

        上古仙人喜好开辟小天地潜修，故有洞天福地烂柯桃源一说。齐珉之生来便有此能，加之学自卿玉观的雷池法印，更有无意间驱使而出的阴神阳神相助，方才堪堪能与那古怪妖物的一撞之威相抗衡。前者在一盏茶的工夫内气机大空，一张容颜衰败以至于鬓角发白。而后者不过随意一撞，就叫大山矮了将近一丈，高低立判。

        齐珉之苦苦支撑，虞言想帮忙却无从下手，不断拍打手中抖擞了一番神通的长剑，长剑出鞘一指长猛炸寒光刺得众人肉眼生疼。不过正如长剑气机为虞言疗伤一样，齐珉之白发变黑了几缕，算是勉强对于主人的要求做出了答复。武祜手腕一抖，气势悚然，身躯暗悄悄的拔高到七尺，筋骨血肉皮毛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与猴头现了真身后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幸亏地洞里几乎没有一点亮光，否则两名老镖就要知道武祜为什么成了心思细腻的计楠的师傅，那只猴头又为何在他眼里那么重要。

        平日里郑习教训猴头，客栈里猴头面对虞言长剑，第一个凑上去的永远是武祜。因为他现了真身，是一只灰白色的狌狌。而猴头的父亲，在一千两百年前，是一只为了无论是人还是妖，都不必再向仙人摇尾乞怜，连收成存亡都要看人脸色愤然向天庭出拳，砸断了两座天门叫世间提起一口胆气的存在。说是世间生灵都欠他的，丝毫不为过，撑住天幕的九根无形柱子中，有一根便是他的身躯所化。

        “要跑赶快，这玩意确实生猛，我顶不住太久，一炷香功夫，能跑多远是多远！”

        沉闷的声音在齐珉之的小天地里不断回荡，虞言被震得胸闷，这还是有长剑不断激荡出涟漪护主。两名老镖师嘴角已经挂彩，他们只是齐珉之花钱雇来的凡人，在兰子兮的神通影响下才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以至于对齐珉之言听计从。这种小手段会叫齐珉之行事方便很多，也会叫他打心底觉得恶心。他喜欢算计不假，对于玩弄人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齐珉之率先动身，雷池法印松开一指，小天地随之打开一道缺口。虞言手中长剑悍然发威，充沛气机化作一道虹光撞开被碎石充斥的阴仄地道，搏开一条生路牵引虞言激射而去。虞言有意返回救人，长剑去意不改，有个身死魂不死的老和尚已经赶到了，当下保命要紧，用不着自己来操这个闲心。

        借着长剑光辉，两名老镖看清身前那道身影，性命堪忧也顾不上多心，兰子兮的心湖涟漪已经平复，甚至连面孔依稀可辨的齐珉之都不在去管，钻进长剑开辟出的小道手脚并用快速跑开。

        齐珉之微微横跨一步，站在武祜身前，法印之上光华流转更加迅速，圆润如两条阴阳鱼不断回荡。

        “齐小天师，速退，区区山石奈何不得我。”

        齐珉之置之不理，雷池封闭，再拔高一尺使武祜得以喘息。齐珉之面容衰老更加迅速，待到满头须发洁白，体内一股清气几乎荡然无存，全身窍穴都有豆大血珠渗出，看的武祜想要制止，却又没底气在雷池撤去的一瞬间护住齐珉之。

        心急如焚之下武祜猛然一跃，率先闯入长剑开辟出的气机长道，本就道行不高，登时被杂糅了虞言清气与猴头浊气的气机搅烂皮肤，全身上下处处可见白骨森森。

        齐珉之大急之下出手阻拦武祜自寻死路，放下雷池法印霎时之间再开小天地，小天地内一片绿茵湖泊，两棵垂柳下分别躺着齐珉之和武祜。齐珉之没由来的豪气自胆边生，纵然白发苍苍气息奄奄，仍旧朗声道：“据传贫道乃是齐通天转世，曾三次端坐天门外与仙人论道。人间视我如一轮大日当空，百妖见我立现真身远遁人间。即便五百年后的今天，天下道观内必有的三尊大神，仍旧有我一席之地。可我怎么觉着，我今生未必往世呢？”

        武祜双脚朝天倒在柳树下，筋肉寸寸断裂，生死只看能否吊住一口气，还气的笑骂道：“都要死的人，放什么屁话。”

        “齐施主当年论道的模样我是见过的，心生神往，于是亲自走了一遭开场佛道之辩，觉得吹嘘成分高的有些过了。”

        小天地内悠悠回响着一人的声音，声音中充斥着佛门罡气，武祜本就支离破碎的身躯像是琉璃被捶打一般碎了满地，却没有一丝血腥味。齐珉之来不及多想，惊恐之余也再无一丝气机，此间小天地只不过他挑选的墓穴而已。看见武祜“惨死”当场，齐珉之愤然掐诀，平日里如指臂使的法门毫无动静，惹来不知何方神圣的嗤笑：“齐施主的小天地我见过了，我还见过那位至圣玄师的小天地。两相比较之下，他的小天地内有九十九宫，九百九十楼，九千九百阁，九万九千大气象，你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咯。”

        齐珉之愤怒到目眦欲裂，小天地随之发生变化，不断有巨大水柱自湖面升腾，柳树平地拔起枝叶化作须发，先是五指自湖面中生气，随后是柳树化成须发缠绕的双角，一尊古老神明在齐珉之心口点燃一盏灯烛。

        身在小坟头上的和尚摸摸自己脑袋，一念之间发须落尽，从嘴里吐出一个善字，苦笑道：“施主之劫不在此，倒是小僧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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