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草蛇灰线

远离战场处齐珉之猛然瞪大双眼，心中忍不住泛起的惊恐无从压制。

        他一心一意为虞言掩盖天机，虽然面上从未表达出来，但是凭他后天得来的清气，单单是抗衡虞言血脉就已经相当吃力。加上齐家素来与妖族交好，他好歹算是五百年前敢与道祖斗法力抗天谴的那位齐通天的子孙后代，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自身清气早就和立下术法两道的祖宗大不相同，却也无论如何都没料到那古怪妖物对一身窍穴全开的计楠视而不见，更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虞言的存在，总之充沛杀机全都落在了他齐珉之的身上！

        齐珉之再顾不得与虞言故布迷阵，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正色道：“虞言，你我要是再僵持下去，等到那妖物杀来，便再没了以后。先前我所思过浅，其中许多事情思考不周，你暂且退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虞言自然不肯放过他，冷笑连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对齐珉之死后他虞言必死一无所知，视一身伤势如无物，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遥，武祜郑习两名老镖，乃至身负神通的计楠都无从反应，眼睁睁的看着虞言一剑得逞，劈了齐珉之一个下巴点地。

        齐珉之情急之下双手掐诀，有清风充斥满双袖，以折扇点在真正能威胁他性命的箭矢上，极大力道当即将虞言打出去一丈远。本以为已经足够将虞言打昏，没想到潺潺气机自虞言长剑中涌出，古怪撰文化作两个字，并非剑名，而是虞家早年的立身根本。平平无奇只能称得上端正的端正二字一入虞言体魄，便迅速冲破齐珉之设下的气机关隘，自印堂与绛宫两处窍穴件不断折返，所过之处无论伤势新旧，皆迅速痊愈再无病根。一处狰狞伤疤脱落，点点烧斑长出肉芽，心肺跳动从体表也看得出。这气机为虞言治疗伤势之际也彻底使得虞言在古怪妖物眼中有如明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跨越两里远，体型已经高出山林，一张马面牛角吓得两名老镖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嘴里不断喃喃着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的话。

        此时武祜终于反应过来，心中虽然惊惧的无以复加，但仍是以无碍手臂悍然砸下，长剑自行出鞘格挡，与武祜两三个交锋间败下阵，分明一件死物好像也能看得出疲惫神情。武祜在虞言面前蹲下，说了句虞将军对不住，抬起手定准气机必经之路，一指点下，虞言两日之内两次昏厥，被一名回过神的老镖先是拉起同僚，再将他抗在肩上，一行人钻入地洞迅速离去。

        只有郑习站在洞口，刚与虞言交锋完毕一身是伤都没现在来的脸色惨白。他大声质问道：“齐珉之，你说这妖物定然受你驱使，届时为我报仇雪恨，此时看来难道只是空口白话？！若是这妖物大开杀戒，我还说什么只求公道！”

        武祜一咬牙关，记起某件事，不再追随一心逃跑的齐珉之，返回洞口准备对郑习好言相劝，不管怎么说先保住珍贵性命，其实心地不知怎的就对古怪妖物心生怜悯。只是一出洞口武祜就害怕的通体生寒，张口不能言。那古怪妖物就在郑习身后，一只蹄子仿佛顽童逗弄蚂蚁一般缓缓压下，距离郑习脑袋不过两寸距离，眼看就要把他压成肉泥。而郑习对此毫无发觉，心神仍旧沉浸在当年。

        战乱初定那会儿，一个举村落草的山寨，七百来人，从不劫掠，惩强扶弱，辛苦耕田，贩粮为业，所得银子先是拿去吓唬其他山匪，然后就散给那些揭不开锅的穷人，日子过得清苦，然而自己吃得饱饭，再看隔壁几个村子也吃得饱，就无所谓了。

        之后一伍官兵剿匪，山寨不做抵抗，不做辩解，再没了以后。那年郑习仅仅三岁，被心怀愧疚的一个官兵带回家，视若己出，当做读书人培养。两人有一日爆发争吵，郑习说要养父偿还山寨七百口无辜性命，过了两个月，郑习博取秀才之身，回到家听说养父一个人在山里死了，渴死的。一个当过兵的老猎户怎么会一点伤都没受，就渴死在山上？

        郑习找到养父尸首，泣不成声，当时刺猬狼獾不敢靠近尸首，郑习大为震惊。瞬间长大了不少的郑习知道养父无辜，那伍官兵也远远不算罪魁祸首。费尽心力调查之下，才知道其他山匪跟官府打点关系，又向县令施压逼迫，借刀杀人除了他们这群妨碍同道的眼中钉，养父他们不过是军令难违。

        武祜一把拽住郑习腰带，撒腿狂奔，大骂道：“郑习你这个时候犯什么病，连老子的性命说不得都要给赔进去！”武祜竭尽所能，跑的头昏目眩，却抵不过古怪妖物的闲庭散步。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武祜颓然倒地，不断拍打郑习出声辱骂，后者早已心死，只记得自己在冬日鸣鼓申冤，敲得虎口血肉模糊，抚镇司就连个笑话他白费力的人都没有。

        武祜不再骂郑习，却忍不住笑骂古怪妖物：“你这狗东西，我又不是你主子，追我做什么？是不是傻，刚才跑掉那几个，哪个不比我这条贱命金贵。”

        古怪妖物心性高出人间，对武祜所言丝毫不在意。就像是在遛狗一样，看见两人停下奔跑，一只蹄子再次抬起然后缓缓落下，逼迫武祜再跑之后慢悠悠放下蹄子跟上。武祜又跑了七百来步，再也没了力气，嗤笑一声坦荡站立，觉得古怪妖物似乎没有杀掉他们的打算。

        古怪妖物蹄子慢慢压在武祜脑袋上，武祜感觉自己像是顶着一座大山，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能阻挡那只蹄子下降，肩头伤口遭受巨力挤压，血液不断穿透纱布喷涌出来。武祜浑身无力，失血过多，只能一弯腰从蹄子下钻出，拖着郑习一步一晃的再次逃命。

        古怪妖物心里嘀咕了一句：“徐家的崽子怎么都这么有趣？”又估摸了一下齐珉之他们的脚程，回忆他在禁制中观摩那群地痞开凿地道，一切计算妥当之后古怪妖物再踏罡步，以附着雷电的双角横拍向大山，而后静静聆听声响，之后再次横拍过去。如此反复两三下之后见山体一处滑坡，又听见一声闷响，好像皮肉炸开成了浆糊，古怪妖物不悦道：“齐家虞家的崽现在如此不济？”

        觉得一行人绝无生还的可能，古怪妖物百无聊赖，逗弄了武祜一番，好歹还念徐家那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百般无聊之下，他身形缓缓缩水变做一只高头大马，要去寻找猴头再厮杀一场活动活动筋骨。

        走出去没多远，就看见远处一座小坟头上柳树长得有女子细腰粗，树下坐着一个白衣白发通体洁白的男人。男人眸子泛着黑色，其实在人族中黑眸算是比较稀罕，只见他坐姿散漫却好像有尊严宝相围绕周身。除非道教高人以望气之法细看，否则就算是古怪妖物也只能是隐约间有所察觉。如此行走在城池中，恐怕要免不得被人当做仙人对待。

        古怪妖物一眼认出对方跟脚，不屑的踏坟头而上，站在那人身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道：“和尚的本事确实是高，天下灭妖，被他收拢了大半无辜放在海外孤山上，我佩服。要是和尚坐在这里，我立马叩头求他点化，不过你只是他的心猿意马，借着他最后一点灵光勉强吊命，也敢来这里挡我的道？凭什么？也配吗？”

        那人只说了两句话，就叫古怪妖物放下杀心，蛰居进山林里，短暂放下了出世之后的滔滔怒火。

      两句话分别是  “和尚没死。”和“施个善缘，助他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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