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军权

赵思柔昨日清闲了一日，今日也已经过了晌午，她用过午饭后，懒洋洋的斜在榻上，一面吃着茶点，一面手中拿着章朝驻军边防图在看。

        重活一世，她深知掌握军权的重要性，而且前世何轩安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已掌握了军权，由此可知，军务这一块，也早已沉疴积弊，混乱不堪。

        章朝边境驻军对外号称五十万，西北边境嘉峪关驻守八万大军，与蒙古接壤的北境六州驻军十五万，东北部与后金接壤的辽东地区驻守十万大军，剩余军士分散在东南西南各方。

        近些年，南方边陲的弹丸小国并无异动，主要军饷开销，弹药火器都消耗在北境和辽东的二十五万大军上，与蒙古和后金的战争从太祖皇帝开国之日就没有断过，期间也有过议和，但是没过几年，边境战乱就又起了。

        行军作战是最劳民伤财的事情，大章朝虽然表面繁荣，但是近年的边境战乱，国库已经开始亏空，每年收上来的赋税银子，还没等抬进国库，就已经被各军索要一空，而战争却没完没了。

        她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分析着当下的形势，直到门外有人禀报说从宫中取来了沈岚的身贴和名册，她这才放下手中的地图，唤人呈上来。

        赵思柔拿过身帖打开，沈岚的身贴上只有寥寥几笔，记述也颇为简单，沈岚，岁十，宣德十年秋遴选入直殿监，主廊芜洒扫，然后便再无记述，因为这十余年间他没有任何提升或调任，他就这样一直默默无闻的做了十余年最低等的洒扫宦官。

        但是赵思柔知道，这份身帖很快就要添上一笔了。

        她又看了沈岚的户籍名册，赵思柔微微蹙眉，因为这名册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沈岚家住何处，父母何人，与她的猜测完全不同，沈岚的出身确如他所说，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真的是这样吗，赵思柔还是有些怀疑。

        然后她又拿过宫人从史官那里拿来的宣德十年的纪事，厚厚的一本，除了一些祭祀节庆性活动之外，书中多数记载都是朝中政事，赵思柔一目十行的浏览，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佞臣录那一页。

        佞臣录第一页赫然出现几个大字，罪臣申鸿，上面记载宣德十年春，定远大将军申鸿私通后金，以致辽东边境蓟州，永州，青州三城被后金骑兵屠城，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申鸿本该殊死一搏的时候却临阵脱逃，致使十二万将士全军覆没，疆域失守，史官记述，此乃宣德帝登基十年来的头等惨烈战事。

        申鸿被乱箭射死于逃跑路上，而后经查，申鸿通敌证据确凿，宣德帝大怒，将申鸿鞭尸后又暴尸街头三日，将申家二百余口，十四岁以上男子全部腰斩，十四岁以上女子全部充为军妓，其余孩童赐鸩酒，无一人幸免，

        赵思柔强压内心的惊愕与悲愤看完了佞臣录中关于申鸿的这一篇，看完后久久不能释怀，甚至不敢再往下看，十年前的旧事现在自是没人再提起，只是当时是何等的悲戚，她不敢想象，宣德帝并不是弑杀暴虐的性子，这样大阵仗的杀戮，申鸿想必是罪有应得。

        赵思柔陷入沉思，这时，禾儿嬉笑着进来，说道：“公主，您要的衣裳准备好了。”

        赵思柔从压抑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跟着禾儿去往寝殿，走进寝殿，只见小案上放着一套男子衣衫，赵思柔满意的一笑，立刻着人替她更衣，这是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圆领袍，她穿在身上尺寸正合适，侍女又帮她将女子发饰都去除，只用红丝带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赵思柔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这一身男子装扮，穿在她的身上立刻像换了个人，她穿女子裙裳的时候有种娇弱柔婉的气质，但她现在穿男子衣袍倒有些飒爽的味道。

        她又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柄翠竹小扇，学着风流公子的模样，在寝殿里走来走去，旁边的侍女看到公主这样，都笑个不停，禾儿也打趣道：“公主这样走在街上，是要被少女扔帕子香囊的，如果不说，当真以为是哪户勋贵人家的小公子了。”

        赵思柔也笑的眉眼弯弯，自己整拾完毕，又催促禾儿赶紧换上，禾儿的是一身石青色素面锦缎直缀，禾儿没有扎马尾，而是头戴一顶小方帽，有点小书生的感觉，赵思柔又给她选了一枚玉佩坠在腰间，装扮好了之后，禾儿倒有些不适了，走路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才好。

        赵思柔看她忸怩的样子，好一顿笑话她。

        她们二人都换好了男装，嬉闹了一会儿之后，赵思柔问：“沈岚呢？”

        禾儿道：“沈岚早已换好衣裳，正在殿外侯着呢。”

        赵思柔点头，随手抄起一幅画着山水图案的扇子朝殿外走去，禾儿紧随其后。

        赵思柔迈出殿外，看到树荫下长身而立的沈岚，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沈岚的是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缀衣，他乌黑的头发用白玉发冠绾在头顶，玉冠两侧垂下的丝质冠带随着微风飘来飘去。

        沈岚这一身打扮是赵思柔亲自挑选的，她就知道沈岚穿这一身定是十成十的好看，果然，沈岚穿着这身衣裳站在那里，皎如玉树，清冷又高贵。

        赵思柔朝着沈岚走近，沈岚像是想看却又不敢看她，略略的扫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好似看她一眼都需要鼓足勇气，赵思柔却一直笑盈盈的直视他，沈岚又要行礼，赵思柔一摆手，然后将绘着山水画的纸扇塞给了他。

        沈岚接在手里，打开看了看，又看看赵思柔，然后将扇子揣在怀里，并没有拿在手上。

        赵思柔看到只是会心一笑，这幅扇面的山水画乃是前朝画扇大师之作，千金难求，沈岚应是已经看出来了。

        赵思柔不露声色，但她已经确定沈岚名册上的户籍十有八九是假的。

        这时，一管事从外面跑来禀报道：“禀公主，京兆府尹邢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劫匪的尸首已经全部找到，想问公主该如何处置。”

        赵思柔闻言心道邢连山手脚还挺麻利，她正准备傍晚去福楼，却没想到邢连山这时候来传话，那她正好先去京兆府，再去福楼，于是她说道：“备马车，去京兆府。”

        管事领命而去。

        马车很快备好，他们三人分两辆马车去往京兆府衙。

        已经提前派人通传过消息，邢连山早早就在衙门等候了，见公主一副男子装扮，邢连山先是面露惊讶，然后陪笑恭维，直说公主这样装扮羞煞多少男子，赵思柔微笑回应，但也不多寒暄，随着邢连山直奔那几个劫匪停尸的跨院。

        劫匪一共五人，身上都盖着白布，并排停放在木板架上。

        邢连山命人将劫匪身上的白布掀开，让赵思柔辨认，赵思柔看到了这几人的皮肤都白的瘆人，模样狰狞，她看到一人眉心有一个暗红色伤痕，便知这人就是劫持她的那个大汉，其余人均是一刀割颈，赵思柔下意识的看向沈岚，沈岚却依旧事不关己，漠然的模样。

        要不是她已经知晓，她或许永远不会将沈岚与杀死这几人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赵思柔闻到尸体散发出的腐臭味，她胃里有些不适，随即用帕子遮住口鼻，抬手示意邢连山盖上白布，然后问道：“是从何处寻得这几人？”

        邢连山恭敬回答：“是从密林不远处的湖里，捕头顺着血迹找到了抛尸的地点。”

        赵思柔点头，然后问：“可查清这些人是何身份？”

        “这”邢连山有些不安的看着赵思柔，说道：“下官已经派人追查，但还没有头绪，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印记或是能证明身份之物，怕是不好查证，但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赵思柔也知道不好查证，她只知道这些人是何轩安派来的，至于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与何轩安是什么样的关系，单靠京兆府的捕快追查，恐怕是查不出什么的。

        但赵思柔还是对邢连山施压几句，命他尽快查明，邢连山面露难色，但还是不断点头称是，说完，她便携着禾儿与沈岚转身离开。

        这一趟前来，一无所获，赵思柔有些悻悻的。

        邢连山送至府衙门外，然后转身回去，眼下就剩他们主仆，还有一些随侍。

        这时候，一直沉默无声的沈岚突然走到赵思柔身边，低声道：“这些人是关宁军中人。”

        “什么，”赵思柔对沈岚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感到惊讶，但更让她惊讶的是沈岚说话的内容，她一直以为这些人是何轩安养的死士，私兵，或只是单纯的花钱雇佣关系，她断然不会想到这些人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关宁军，她望向沈岚问道：“你是从何而知？”

        “公主信奴婢就是了。”沈岚说道。

        沈岚不解释原因，这在赵思柔意料之中，于是她再问：“你是何时得知这些人出身关宁军的？”

        沈岚道：“刚刚。”

        赵思柔心想，沈岚这话半真半假，若是刚刚，他只站在旁边看了几眼就知道这些人出身关宁军，那他定是认得其中之人，或许也可能是那日他与这些人交手的时候。

        但沈岚说这些人是关宁军中人，凭着前世及今世她对沈岚的了解，她相信沈岚是有十足把握才会这样说的。

        关宁军一直驻守辽东边境，是抗击后金的一股重要力量，其中关宁铁骑可以说是大章朝最精锐的铁骑部队，现任关宁军主将是冯越成，上一任关宁军主将正是申鸿！

        申鸿，她又想起刚刚看的那篇佞臣录，十余万将士惨死，二百余口灭族，这其中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何轩安与关宁军是从何时开始合作的？

        沈岚为何一眼就能认出关宁军将士？

        赵思柔心中暗惊，但她再看沈岚的时候神色还是保持平静，她对沈岚刚刚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时已近傍晚，赵思柔没再多思，而是缓缓说道：“去福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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