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棠梨

第二日清早，赵思柔缓缓醒来，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一抹慵懒的笑意溢上嘴角，这一觉睡的极为踏实，没有任何梦魇，她扬起手臂看了看腕上的佛珠，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疲乏，还是真的是这佛珠起了作用，但无论哪种，她现在恢复过来了，她回想昨日发生的一切，仍觉得心悸。

        这时，禾儿在门外轻轻敲门，赵思柔听到，拢了拢身上松垮的纱衣，轻唤道：“进来。”

        禾儿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入，侍奉她梳洗，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侍女正在为她梳头，鬓边有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她便斜着眼睛去看那两缕头发，面上终于露出几分豆蔻少女的俏皮可爱，等绾好发之后，她只选了支珍珠碧玉步摇插戴，然后侍女又给她簪了一朵茉莉花，赵思柔会心一笑。

        窗外传来阵阵鸟虫啁啾，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空气也清爽宜人，赵思柔难得心情愉悦，自重生以来，她还没有享受过片刻宁静，今日正巧没有什么事情，她便生了在公主府转转的打算，她总得熟悉下自己的家。

        于是她对禾儿说道：“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见公主今日难得好心情，不再如前两日那般眉眼间总是愁绪遍布，禾儿自然也跟着高兴，于是主仆两人往宅子西侧花园而去。

        他们二人穿过拱门进入花园，一股淡淡的花香即刻扑来，花园中亭台楼阁参差环抱，荷塘假山错落有致，赵思柔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回廊中穿行而过，回廊的尽头是一方水榭，她站在水榭边上看着池塘中的锦鲤，心情惬意又舒畅。

        赵思柔又抬头向远处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几株棠梨开的正好，树下有三个侍女在采摘棠梨花朵，赵思柔觉得好奇，便携着禾儿走了过去。

        三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一面互相嬉笑，一面去摘树上盛开的白色花瓣，赵思柔与禾儿走近，三个侍女见公主走过来，立即停止了嬉闹，规矩见礼。

        赵思柔好奇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胖乎乎，长相喜人的小侍女说道：“回公主，我们在采棠梨花瓣，想用花瓣做些糕饼。”

        这倒是很有趣，赵思柔点头微笑，然后自己也上前来，跟着她们一起采棠梨花，一面采她一面问：“平日都是用玫瑰花或是桂花做点心，却不知这棠梨花瓣也可以做糕点呢。”

        “可以的，”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小侍女答：“玫瑰花和桂花味道都偏浓郁，而棠梨花制点心口味更加清甜，棠梨糕很好吃的。”

        赵思柔看到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解释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

        小侍女见赵思柔对她的话很感兴趣，又继续说：“采花瓣也是有讲究的，要在清晨时候伴着晨露采摘，才能保留花瓣的清幽香气，等日头升起来，鲜花的香气也会散去大半。”

        赵思柔看着眼前这个伶俐的小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叫珍珠，”说完她又指指旁边的两人，说道：“这是琉璃和翡翠。”

        赵思柔笑着挑拣花瓣，珍珠又接着说：“采完花瓣，先将花蒂去除，再将花瓣摘散，然后加入砂糖轻轻揉搓，再加入蜂蜜调和，便能保留花香去除苦涩，之后就可以用来制作棠梨糕了。”

        珍珠提起制作糕点的时候神采飞扬，赵思柔知她应是平时喜好钻研此项技艺，于是说道：“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尝尝了。”

        珍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奴婢胡乱做的糕饼，断断不敢拿在公主面前卖弄。”

        “公主莫要信她，珍珠做的糕点味道极好，平日也经常做给我们吃。”名叫琉璃的小侍女说道。

        “公主别听琉璃瞎说，我就是平日闲来无事做着玩的，不敢称好，福楼的糕点师父做的糕点那才是极好呢。”珍珠说道。

        “福楼？”赵思柔摘花的手略一停顿，没再理会几个小姑娘之间斗嘴，而是若有所思。

        福楼是京城中最知名的酒楼之一，除了菜式别具一格外，最为人称著的还有其自酿的美酒，出入福楼的多是勋贵官宦，王孙公子，或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但引起赵思柔兴趣的并不是福楼的美食与美酒，而是前世的一个记忆片段。

        前世，有一段日子何轩安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且似乎情绪也颇为消沉，一日午后她煮了温补的药膳想拿给何轩安喝，在她刚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何轩安在书房中大发雷霆，她从未见过何轩安如此情状，于是她驻足，并没有直接进入书房。

        她从门外听见何轩安吼道：“查不到也要查，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去福楼买消息，你也得给我找出这人。”

        赵思柔第一次见何轩安发这么大脾气，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踌躇间，一个路过的下人对她见礼问安，然后书房的门立刻被推开，何轩安从书房走出来，见是她，愠怒之色立时不见，又换作一副温和模样，所以这个片段赵思柔一直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也问过何轩安出了什么事，何轩安却含糊其辞，把话岔开了，她便没再多想，只以为何轩安是朝中有什么烦心事，从不曾对他有丝毫怀疑。

        现在看来，何轩安并非所有事都做的滴水不漏，只是她太过愚蠢天真罢了，何轩安因何事盛怒已无足轻重，但福楼这个名字她却不能再忽略了。

        何轩安没有办法的时候都会想到福楼，如此看，福楼定是大有来头，去福楼买消息，福楼除了是饭馆，还做情报生意？

        若真是这样，这个酒楼可就不容小觑了，这酒楼的背景怕是何轩安都不知道，还要花钱才能办事，可见其背后势力非同小可。

        赵思柔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去福楼探探虚实，若福楼当真在做贩卖情报的生意，那么其身后定然有一个庞大的情报体系，她要是能与之建立合作，对于她日后的筹谋定然大有裨益，而且对于情报消息，怕是没有谁会比她这个活了两世的人知道的更多了。

        赵思柔一面想着，一面摘花，不一会儿，小竹篓中就已经快装满了，于是她拍拍手，日头已经高升，天气也热了起来，她准备回去。

        她与禾儿正往回走，还没跨过拱门，一个小厮就跑过来，见礼后说道：“公主，沈岚醒了。”

        赵思柔听完露出欣慰神色，立即跟随小厮去往沈岚的住处。

        从花园到沈岚的住处，大约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赵思柔来到沈岚屋前，她只想着沈岚醒了，她得赶紧来看看，便忘了敲门，推门迈步而入。

        于是她就看到了一个背对她站在衣架前上身赤裸的背影，沈岚正在穿衣裳。

        沈岚听见开门声慌忙拽过一件白色中衣穿在身上，可就在那短短的一瞬，赵思柔还是看到了沈岚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烫伤，还有鞭痕，有新伤，还有陈年旧伤。

        赵思柔看着他，除了有些羞怯外，不免还有感慨，若不是命运的捉弄，或许眼前的人也是个惊才绝艳，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光凭着这幅长相就不知道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只是可惜了。

        沈岚又要跪拜，赵思柔还没等他弯腰就赶忙将他拦住了。

        赵思柔看着沈岚就想起马车上她扑倒在他身上的事，她有些不自在的说：“我我听人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牢公主挂念，奴婢已经大好。”沈岚淡淡道。

        赵思柔看着沈岚的面容，确实较昨天比起来多了那么一点活人气，她微笑说道：“没事就好。”

        沈岚颔首。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再话说，屋中的气氛有些尴尬，但赵思柔还想探问沈岚，因为这个人身上的迷太多了，但她深知，旁敲侧击沈岚根本不会回答，那她就直接问好了，于是她说道：“你是何年入宫？”

        “奴婢是宣德十年入宫。”沈岚道。

        宣德十年她四岁，而沈岚那时已经饱受身心摧残入宫了，现在他入宫十一年了，十年的时间他一直守着四角宫墙，做最低等的洒扫侍奉，赵思柔轻微叹息一声，然后又问道：“你是因何入宫的？”

        “家里送来的。”

        赵思柔知道许多穷人家养不起孩子，要么把孩子卖掉要么把孩子送到西海子阉割，送进宫中赌一把。

        “你可还有家人？”

        “并无家人咳咳咳”沈岚捂着嘴咳嗽起来。

        赵思柔还想再说什么，见沈岚又咳起来，便不好再多说了，她不由得想，沈岚到底是真咳，还是只是不愿再让她问下去。

        试探又失败了，但好像也没那么失败，因为她有了新主意。

        见沈岚咳嗽不停，她便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去个好去处。”

        说完，赵思柔挑眉俏皮的笑了下，然后转身离开了沈岚的屋子。

        沈岚俯身恭送。

        等出了沈岚房间，赵思柔冷哼一声，转身对禾儿道：“差人回宫取来沈岚身贴名册，还有宣德十年发生过哪些大事件。”

        前世沈岚能当上司礼监掌印，能在奏折上行批红之权，他定是读过圣贤书的，沈岚不是内书堂出身，那他便是进宫前就已经颇具才学，若家里已经穷苦到卖孩子的地步，又哪里供得起他读书识字。

        沈岚的出身定然不是他说的那样，而宫中宦官的来路只有两种，一种确实是来自穷苦人家，而另一种，那便是罪臣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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