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认

赵思柔看着眼前的人，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副模样，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意味。

        只是她不再如前世那般天真好欺，她已经知晓这张温润面孔下的阴谋诡谲，薄情寡义，更知道他们今世只能是仇敌。

        赵思柔听何轩安报完名讳，故作惊讶道：“原来公子便是新科探花郎。”

        何轩安笑的温润又和煦，一拱手说道：“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承蒙陛下厚爱，吾自当”

        “何公子为何一人出现在城郊？”还没等何轩安将奉承她父皇的话说完，赵思柔就出口打断他，面容平淡问道。

        前世她对何轩安又倾慕又欣赏，虽然她贵为公主，但是在何轩安面前，她一直都是仰望着他，她对何轩安从未拿过公主的姿态，一直都是保持着温婉恬静的模样，她把他当夫君，而不是驸马。

        而现在，她是大章朝唯一的公主，他也不是她倾慕之人，她是主，他为臣，她又何须再顾及他的颜面。

        何轩安明显一怔，但很快又将尴尬掩饰起来，温和道：“在下是前往慈恩寺还愿的，姑娘不知，家父奉佛多年，在家中之时便再三嘱托，若是侥幸中第，一定要第一时间来佛祖面前还愿，在下不敢耽搁，便寻得今日赶来慈恩寺。”

        回答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赵思柔笑笑：“原来如此，那不敢再耽搁公子了，以免误了时辰。”

        赵思柔在赶人，何轩安哪里会听不出来，但何轩安并没有立即说告辞，而是眼神中显出困惑。

        赵思柔当然知道他困惑什么，何轩安救了她，按理说她应该热情相待，千恩万谢，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是冷漠疏离的，脸上的笑也很刻意，何轩安自然能感觉出她的冷淡和防备。

        赵思柔见何轩安迟疑，她知道何轩安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示好的机会，赵思柔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于是她假装不明所以，问道：“公子可是还有何事？”说完她略一思索，作恍然大悟状：“哦，是我失礼了，明日我必定差人送份大礼至淮南侯京中府上以答公子救命之恩。”

        这话一说完，何轩安的脸上立即就露出难堪的神色，赵思柔看到这样的何轩安心里别提多畅快了，何轩安平日向来以光风霁月，清高淡泊的形象示人，那她就偏偏将他当作贪慕钱财的市井小人。

        “在下并非此意。”何轩安声音明显不如之前温润，赵思柔也看到他拿着扇子的手攥紧了。

        “本该如此，公子无需推让。”赵思柔仍旧不急不缓的说。

        何轩安收起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又微笑说道：“今日幸会姑娘，姑娘可愿告知芳名？”

        “自然，公子可唤我禾儿。”赵思柔说。

        禾儿：“？”

        何轩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微不可查的摇摇头，转而关切的嘱咐道：“在下记下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回去后要多多休息，好生修养。”

        “多谢公子挂怀。”赵思柔答道。

        何轩安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赵思柔看着何轩安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没人知道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她花费了多少勇气来保持平静，她闭上双眼，轻叹一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今世她与何轩安的第一次会面，当然是在何轩安的精心设计之下，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锋，何轩安的如意算盘虽然没有成功，可是她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日后的境况只会更加诡谲，更加凶险。

        前路漫漫，烟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道拨开云雾之后是万丈深渊还是世外桃源，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选择了，即使前方荆棘密布，她若踏着荆棘往前，或许还有出路，否则只剩死路一条。

        她又想起那疯癫僧人的话，或有大劫，极其罕见的命格，有贵人相助，自可否极泰来

        只是真的能否极泰来吗，她不知道，赵思柔立在原地不动，就怔怔的看着何轩安的背影消失不见。

        禾儿一直搀扶着她，见公主又在愣神，轻轻的晃了晃她手腕，赵思柔侧过脸来看禾儿。

        禾儿温情的看着她，禾儿比她大两岁，自她记事起禾儿就在她身边侍奉她，禾儿体贴又细致，对她更是远超主仆的情谊，很多时候她都觉得禾儿更像她的姐姐一般。

        赵思柔轻笑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可是禾儿看她的眼神却是充满担忧，禾儿不知道公主这几天是怎么了，自从公主从揽月台上摔下，昏迷苏醒过来，公主就像变了个人，眉眼间总是带着一抹忧色，动不动就发呆，像是藏了很多秘密，但公主不说，她便不问。

        “走吧，”赵思柔朝马车前跪成一排的宫人一扬头，“去那头看看。”

        赵思柔手撑在禾儿手臂上，缓步走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侍卫，宫人。

        众人见赵思柔走近，把头埋的更低了些。

        赵思柔走到他们近前，并未开口说话，而是在这些人身前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的来回踱步，她不露声色，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一群人，沈岚也在其中，赵思柔的目光扫了他几眼。

        沈岚一如往常，微低着头，赵思柔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定还是那副冷漠寡淡的面容。

        赵思柔就这样走了两三个来回，众人就开始不安了，有人身子发颤，有人直冒冷汗，还有人不时在她转身时抬头偷看她，每个人都惶惶不安，除了沈岚。

        公主马车被劫，随行之人是一定要受责罚的，至于惩罚轻重，那就全凭主子心情了，往轻了说，赏些板子，往重了说，掉脑袋也不为过。

        赵思柔虽然知道，发生这种事并不能全怪这些跟随的侍卫宫人，但若是她不做出些惩罚，怕是威仪难以维系，公主遭遇如此险境，她若不做计较，非但不会换来宅心仁厚的贤名，反而会使日后侍奉的人更加消极懈怠，赏罚分明才是上策。

        赵思柔见火候差不多了，众人应是已经惶恐到了最大限度，于是她冷声道：“尔等护卫不力，可知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伏在地，禾儿也跪地伏首。

        “请公主开恩！”

        “公主饶命！”

        众人一个个哭丧着脸，讨饶之声不断。

        赵思柔丝毫不留情面：“尔等本该以死罪论处，不过”

        “禀公主，奴婢有事禀报！”话还没说完，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赵思柔循声看去，竟是她宫中一个名叫四喜的管事太监，四喜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向赵思柔，说道：“奴婢要揭发一人与劫匪勾连。”

        这话有些出乎意料，她知道这些人在生死关头，难免会互相推脱责任，但竟有人说随行的人里有人与劫匪勾连，这引起了她的恐惧，劫匪是何轩安的人，若是随行的某人与劫匪勾结，那这人便是何轩安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了，何轩安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吗，她不由得心惊，于是她问道：“哦？是何人与劫匪勾连，你且说来。”

        四喜回身，伸出颤抖的手朝身后一指：“就是他！”

        赵思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四喜指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岚。

        赵思柔很是无语，怎么又扯到沈岚身上了，沈岚刚到她宫中还不到一日，不至于就已经与人结仇了吧，还是真如四喜所言，沈岚这时候就已经跟何轩安暗中结盟了，那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沈岚弄到自己宫中，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赵思柔面色凝重，问道：“你有何凭据？”

        “回公主，奴婢们被劫匪打晕倒在地上，可是奴婢清醒的早，奴婢清醒后看到少了一个人，那人正是沈岚，他不见了踪影，后来奴婢整点人数准备四处搜寻公主的时候，他却从林中走出，奴婢问他去了何处，他说去解手，可是解手哪里用得两刻钟，此人非常可疑，还请公主明察。”四喜信誓旦旦的说。

        还有这等事，赵思柔听完四喜的话不禁也对沈岚产生怀疑，于是她看向沈岚：“四喜所言是否属实？”

        “回公主，四喜公公所言属实。”沈岚还是那种冷淡语气，然后又说：“但奴婢并未私通匪寇。”

        “那你且说说为何耽搁如此之久。”赵思柔又问道。

        “奴婢从未与劫匪有任何往来。”沈岚语气坚定，但还是没解释其中原由。

        “你”赵思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每次面对沈岚的时候，她都会变得笨拙又优柔寡断。

        她本是想给众人一番威慑，敲打一下众人，没成想却又生出事端，而且凭她对沈岚的了解，若是沈岚有心隐瞒，她是查不出任何线索的，而且现在她们置身郊野，这明显也不是处理问题的好地方。

        而且路上生出这么多事，早已过了做法事的时辰，慈恩寺自然也无需再去了。

        于是赵思柔说道：“罢了，通匪之事等回到宫中再详查，本宫念在你们平日还算尽心的份上，饶你们死罪，回宫后各领五十廷杖，罚俸半年！起驾回宫吧！”

        众人听到不用掉脑袋，顿时感激涕零，不住的在地上磕头谢恩，赵思柔不再理会，径直朝马车走去。

        她刚要踏上马车，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公主，不好了，他，他晕倒了。”

        晕倒了，谁又晕倒了，赵思柔回头，只见众人围拢着一个人，然后四喜说：“沈岚他晕倒了。”

        赵思柔听到沈岚的名字，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关切，她快步走向众人，果然沈岚仰面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她来到沈岚近前，蹲下身来查看他的状况，她正要去探他额头，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猛然间看到了沈岚脖颈处有一道一寸长的红色抓痕，那抓痕不明显，但却是新伤。

        赵思柔眼睛定在了那道红痕上，心中有了个猜测，又觉得不敢置信，救她的人莫不是沈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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