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恩典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
　　圣人走出宫殿，来到秦意浓跟前。
　　不近不远的距离。
　　那样的距离，既保持了帝王的权威，又彰显了父亲的形象。
　　“驭下之术，初有成效，望尔精进。”
　　就算在这个时候，还只想着这类的权谋。
　　秦意浓艰难扯出一抹笑。
　　圣人看了看这个虚弱的儿子，沉吟道：“回去养着吧。”
　　“谢父皇恩典。”
　　恩典呐……
　　哈哈哈哈哈……
　　说出来得要多么感恩戴德……
　　他真的好可怜……
　　再这么下去，他都要成为自怜自艾的深闺怨妇了。秦意浓自嘲地想。
　　圣人吩咐大监：“让茶焦出来，扶太子回吧。”
　　“是。”
　　考虑得这么面面俱到，而且还肯以德报怨，又要笼络谁的人心呢？
　　他还需要笼络人心么？别人的心，不随他掌控、拿捏着么？
　　听到圣上传来的吩咐，茶焦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意浓……我，不辱使命。
　　殿门开，遥遥远望，入目皆是黄金柱、朱红墙、琉璃瓦。
　　秦意浓在这样的宏大景观衬托下，显得非常渺小。
　　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
　　偶尔生而为人，何足珍贵爱惜。忽然化为异物，何必忧虑悲泣！活如暂托人世，死为恒久休息。
　　她想起来，那时她终于临完那《自叙帖》。
　　然后她将笔一丢，墨汁四溅。
　　溅得墙上墨迹凌乱，书案上墨色纵横。
　　脸上也有一滴墨痕。
　　就是那滴，突然好像剑落凉水，天降霜雪，一下惊住了她。
　　原来就算是自己只想甩到别处出的墨，也会反噬到自身。
　　这下好了，她又要去洗脸了。
　　茶焦挑起那副巨大的宣纸。
　　字在了，可还差点味道。
　　什么味道呢？
　　酒？茶？
　　行啊。
　　她随手将茶几上杯中的茶泼上去，茶渍落在地上，墨迹正在晕染。
　　还有酒。
　　她爬上书架的最顶端，那是她偷偷瞒着父亲藏起来的酒。
　　她不是要偷喝。
　　只是想看看藏起来，父亲会不会着急。
　　可是父亲从来没为这个找过她。
　　他一点都不关心，也不在意。
　　现在好了，这壶酒，就完全归她所有了。
　　去吧！
　　酒香、茶香、墨香，齐了！
　　她贪婪地嗅着这三者在空气中弥散开的气味。
　　满足，又不满足。
　　可惜了。
　　这么好的字，没人知道了。
　　独属于她的，一个人的佳作。
　　唉。
　　或许只是废纸一堆吧。
　　在她的书房里，这样的废纸，还有好多、好多……
　　谁也不知道……不知道……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痴痴地笑起来。
　　孤独。是宿命。
　　万古如长夜一般的宿命。
　　是她晃神了。
　　不远处，秦意浓正艰难地站起。
　　他的双腿已经跪得几乎麻木，膝盖快要支撑不起他的身躯。
　　茶焦跑过去。
　　那个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对啊，她要扶住他，不能让他倒下。
　　“殿下，别勉强啊。”
　　秦意浓难得呛她：“啰嗦死了。”
　　茶焦却一反常态地附和他：“说得好。”
　　秦意浓还能怼她，说明这人还没被抹杀了心性，还有脾气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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