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别离开我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在救护车上了，嗓子说不出话，身边也不见温玉,  我想跟他说话，护士把我按住,  还凶我,  让我别动，唉，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卑微，但死里逃生还算不错。”

        周筳韫问：“温玉为什么放过你了？”

        乔云霖嘴唇抿成一条线，咬住,  拇指扣住笔帽，无措地动着，缓缓地想了会儿,  握笔写道：“可能见我晕过去了，以为我死了。可是我死了，他会坐牢,  这点他比谁清楚。”

        对于乔云霖，周筳韫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以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以为对方是一位聪明绝顶，狡猾嚣张的富二代,  一度被包装成有着经商天赋的资本大鳄，年轻有为,  道上四处流传着他的风流大名，见到本人之后，明明是位还没断奶的孩子,  肆意妄为，嚣张跋扈，说话不着调，不正经，有股子游戏人间的浪荡气息。

        接触之后，尤其是知道他与温玉的赌约后，他一度恨死这个人，如果没有他，温玉不会将感情隐藏这么多年，煎熬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那么他的人生将是最完美的，事业蒸蒸日上，爱人不离不弃相伴。

        可现在呢，他和温玉离心丧失信任，温玉更是辞了自己热爱的事业。

        他无法原谅乔云霖，也非常理解温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做自己，早这样了。

        温玉就是太能忍了，不到最后一刻，他表面依然能毫无波澜和你谈笑风生。

        现在他又觉得乔云霖有点可怜，特别是从美国回来，前后差距甚大，温玉暴打他，他竟然没有报警，忍气吞声，一点也不像矜贵的乔小公子。但这抹杀不了他从前的罪恶，依然厌恶。

        “所以，你还来找他是为了什么？没被打够？”

        乔云霖写道：“我想和他说说话。”

        “什么话？”周筳韫目光盯着他的脸。

        乔云霖脸颊更红了，稍感局促，笔随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是在害羞吗？”周筳韫问。

        “不。”他画了一个圈后，用笔缓缓写出：“我是想跟他正式道个歉。”写完，仿佛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笔从掌心滑掉，手指轻微抖动，他不敢看周筳韫，耳根红透了，头垂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周筳韫视线落在那被灯光照得发烫的三个字，半晌后，铿将有力地说：“不接受。”

        乔云霖扭头失落又难过地注视着他。

        “他不会原谅你的，不需要你的道歉，他不是圣人。”周筳韫手心那团纸已被攥得皱巴巴，“你不出现他在面前，就是最好的道歉方式。”

        乔云霖听到这话有点呆愣，眼皮耸拉，一眨一眨，回味过来，脸色变了，张嘴唔唔，忘了自己不能说话的事实，他忙转过头，拿笔草草写了句：“我什么话都听他的，我什么都可以弥补。”

        “没用。滚！”

        周筳韫想起温玉曾经说乔云霖怎么折磨他，如今看来，那并不是减轻对他弟的愧疚，也不是赎罪，而是加深，将那份记忆不断重复，不断刺激，一次次加重痛苦经历，将伤口循环撕开撒盐，直到再也愈合不了。

        乔云霖不知道周筳韫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刚刚还心平气和，而现在厉声叫他滚。

        他又写道：“他说的对，我早就该死了，早就该随温润去了，而不是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到他身上，让他一人承受。那是他弟，他一定比我痛苦许多，我一个外人反而跳得比谁都凶，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实在是，对不起。既然温玉不在这，那我走了，我会去调监控，直到找他为止，找到了，我第一个联系你，他最想见的是你。”

        “滚吧。”周筳韫靠在桌边，双手撑着，不至于滑落，声音凶狠却充满无可奈何。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这三个字，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道歉者自持低下姿态，殊不知伤害者根本不稀罕，只不过施害者寻求心理安慰罢了。

        而且乔云霖的道歉，一文不值。

        乔云霖缓缓起身，坐久了，腿发麻，好一会儿才适应，战战巍巍挪开椅子，一瘸一拐地离开房间。

        周筳韫这几天在屋子转了个遍，脑子不断思索，温玉身份证不带，银行卡没带，手机关机，究竟会去哪里，他抱希望于乔云调监控能查到一点儿线索。

        夜已深，他躺在温玉的床上，现在已经全部是他气息了，没有温玉的味道了，那么淡。

        温玉的卧室与寻常人不一样，床正对面墙上做了一个正方形柜子，像衣帽间，但只有一间，一米九九左右，和自己身高差不多，最上方钉了一颗钉子，应该是挂什么东西的。

        挂什么了啊，现在空无一物，他并不觉得温玉会将喜欢的衣服独独挂这个地方。

        但一定是温玉最在乎的东西。

        周筳韫疲倦地瘫床上，眼睛浑圆地望着天花板，脑子走马观花地想着以前，他最爱大学时期的温玉，出落越发成熟，对学习一身用不完的热情，学法本就要比别的专业辛苦些，无穷无尽的法律知识，温玉没有钱买资料，基本上就啃图书馆，平时基本没有社交，除了自己硬拽着。

        温玉整个大学只参加过一个书法社团，但活动没少参加，身为法学生，辩论会少不了。

        他在辩论席上挥斥方遒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台下是个闷葫芦。

        他们队夺得冠军后，主持人特地采访了他，顺道问了一个问题，问温玉为什么选择法学这个专业。

        温玉大方表态说，这是我回馈社会，回馈国家的方式中我最爱的选择。

        周筳韫咀嚼着这句话，我最爱的选择，我最爱的，选择。

        温玉最想见的是你，你是温玉的命根子……

        脑子反反复复飘荡这几句，他猛然坐起，鞋子来不及穿，夺门而去。

        我最爱的，最爱的不是修饰选择，而是指代了自己。

        当时回答这个问题时，温玉目光在他脸上浅搁了一秒，然后才说的。

        他哆哆嗦嗦地拧开门，差点被绊倒，他没披衣服就出来，门一开，寒冷的空气灌满了他躯体，周筳韫打着赤脚，心抖得厉害，按在密码锁的指尖疯狂战栗，按不到准确的数字，他深呼吸几口，将脑袋凑到阿拉伯数字前，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出。

        门锁开了，他心已然跳到嗓子眼了，扑通扑通的，太过紧张，感觉不到冷了。

        他走进去，屋内一片漆黑，寒气甚重，俨然没有人气，冷冷清清，等不及开灯，凭着直觉绕开一切阻挡物，一路摸到主卧，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借着窗外高楼投射来的零星光影，照亮了蜷缩在床上的人，他双腿弯曲，手紧紧护在胸前，安安静静，孤孤零零，像一尊冻住了的雕像。

        周筳韫轻轻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头靠在他的肩胛处，憋了几天的情绪顷刻间四分五裂，泪模糊了视线。

        怎么会想不到呢，怎么会那么蠢呢。

        温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自己一点，这么久，等了这么久。

        他摸着硌手的骨头，纤瘦得不成人形，感受到怀中人微弱的气息，好久都没有拥抱过，他舍不得用力，只是象征性圈住，在温玉耳边哽咽地喃喃：“温玉，我回来啦。”

        没有动静。

        “温玉，我来啦。”他向前亲了亲温玉的侧脸，泪水顺势打湿了对方的脸颊，一滴一滴，汇聚成线，滑过温玉的脸庞，下颌，颈窝。

        温玉眼睫动了动。

        周筳韫的手先是摸到一个盒子，然后触碰到一件袍子，在温玉的怀里，他扯了扯衣服，温玉抓得太紧，没有扯动。

        得去开灯看看，什么东西是温玉钱财之外走到哪带到哪，肯定十分宝贵，他撤回自己环在温玉腰侧周围的手，刚一转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烈袭来，将他禁锢住。

        温玉死死抓住他的手，脑袋拼命挤进，鼻尖抵住了他的后颈，慢慢地一路闻到前方，身体的姿势是侧着的跪态，每一根发丝恨不能都紧挨着，他不断地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的，我的，我的，你是我的，周筳韫是我的，告诉我，你是我的，求求你，告诉我……”

        声音急切，可怜，仿佛濒死的生物祈求一点垂怜，只需要一点。

        “你不能不要我，周筳韫，你别不要我，我好爱你，没有你，我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想要你  ，想要，想要……”

        他的声音散乱，没有逻辑，只是无意识向外界传递他心底最渴望的想法。

        “求求你别离开我，我可以变年轻，我下辈子就年轻了，我重新活一遍，你要等我好不好，求求你，等我，等我，我不要一个人，我要你……”

        将一个人逼疯似乎很难但也很简单，目的达到了，他没有感到成功的喜悦，反而痛不堪言，他明明那样爱着温玉，爱到这辈子非他不可，但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对方逼成这样，报复的手段不过是当年温玉对他的十分之一，温玉什么苦难都经历过，唯独没吃过爱情的苦，因为那十五年来自己不遗余力地用整颗真心给他灌满了蜜，哪里尝到过人间疾苦，爱而不得。

        就这样爱到发疯，爱到失去自我，做一对“痴男怨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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