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周周

温玉嗓子痒痒的,  干干的，忘了起身示意，忘了拥抱迎接,  在原地直直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他们目光缠绵交汇,  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那个人影越近,  晃得越厉害，重重叠叠，交织在眼前,  头疼欲裂。

        龙乔先是震惊，然后只听见耳边倒塌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  温玉脸朝下栽进了火堆里，所有人心目中冷血高大的巨人终于在此刻撑不住了。

        他确实被折服，被震撼，一个人身上砍了四刀从开始到结束，没有叫过一句疼,  拖着自己一路走来,  他一开始不理解温玉为什么要救自己,  但现在似乎有一点点眉目。

        在自己世界里，亲人比任何都重要,  哪怕他哥哥是错的，他也要维护到底,  什么大仁大理统统与自己无关，那些条条框框冰冷无情，他干什么要遵守。而温玉不一样，他经受过国家的正统培养,  克己守礼，深明大义，坚韧隐忍，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情情爱爱，恩怨纠缠在此一让，尔等屁民又怎么理解。

        可当自己不小心那把刀插到周筳韫的胸口，如果眼神会杀人，温玉早就杀了千万回。

        他不是没感受到温玉时不时传来骇人的眼神，尤其是自己提到周筳韫的名字那刹那。

        而这个人又太过克制，理智，要强，什么都藏得严严实实，他要是说一句我受伤了很疼，你帮帮我。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但咬牙到现在，痛到没有胃口，吃不下饭，走不动路，也要把自己平平安安交给司法机关。

        他很想说一句，不用你，自己也会主动投案的。他没有这么无可救药，冥顽不灵。

        是非对错，早就出来了。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而已。

        周筳韫扔掉电筒，哪管四周树杈倒刺扎人，一路狂奔过去，将温玉从已被扑灭的火堆里扶正，拍掉他脸上的黑灰。

        温玉身体僵冷，笨重，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以及微弱的呼吸，让接近他的人心生不妙。

        “温玉，温玉。”周筳韫紧紧抱住，给他传递温度，腾出手摸电话给大家发信息，高度紧张担心之下，手机从掌缝里滑落，掉到黑黢黢的地上，电筒在不远处发出的光不足以让他准确找到。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声喊道：“贺子秋！向警官！”

        四处张望，祈求他们能听见，回答他的唯有阴风恻恻，动物鸣叫的诡异声。

        面前伸出一双手，“别压着他。”

        周筳韫望着眼前的手机，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从龙乔手里拿过电话，急匆匆地发定位，发消息，弄完之后，他想换个姿势抱着温玉，却感觉手黏黏的，打开手机电筒一照，满手乌黑乌黑的血水，发现阵阵恶臭。

        腐烂的味道。

        他心猛烈一紧，强忍着，缓缓低头，发现温玉腿已经变形了，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快送去医院，再晚就废了。”龙乔提醒道，他想伸手帮一把，犹犹豫豫的，手都快到温玉肩膀了，可心里如此别扭，踌躇之间，周筳韫已经背着温玉摇摇晃晃大步离开了。

        山林的道路并不好走，凹凸不平，枯枝落叶，碎石挡道，周筳韫磕磕绊绊地险些几次滑倒，走了不到一里地，还没遇见人，当时他们进入林子分别走向不同的四个方向，这林子面积广，野草丛生，没有路，大家都是开辟道路。

        他是和贺子秋一起的，深入到一定程度，又分头了，树林比想象中还要大。

        温玉和他差不多高，但比他壮，肌肉发达。尤其是这时候没有意识，人格外沉重，他被压弯了腰，腿迈开的步伐越来越小，频率越来越低，行走得愈发艰难，一个踉跄，带着温玉来了个狗啃泥。

        温玉从他背上滚落到地，头磕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他噎呜地轻轻叫了一句，额头瞬间鼓了一个包。

        周筳韫借着微弱的光摸索到他的身体，手哆哆嗦嗦的，抚上温玉冰冷的脸，他不敢去看，抓住他的肩膀，准备再次咬牙发力拽动。

        他又跪爬在温玉的身侧，扶起对方的身子，手环上了他的腰侧，想着怎么才能省力更快速度一口气跑出这个阴深凛寒的森林。

        突然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两个人立即成了拥抱的姿势。

        温玉张开双手死死环住了他，泪水滚烫汹涌，落在周筳韫的颈边，是热的。

        “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只要心里一直想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会到梦里来。我以前从来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那开心吗？”声音都是抖的，他做不到温玉那般淡定，冷静的口吻，可能这就是他们的不同，但对彼此的爱是不可估量的。他心脏从见到温玉那刻起，一直狂跳，静不下来，无法集中精力思考一秒。

        “亲亲我，我想吻你。”他好冷，他想溺死在这充满温暖的甜蜜梦境中。

        周筳韫想离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温玉抱得太死了。

        “你先松开我，你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带你去看病。”

        但温玉深深埋在他的颈侧，像只受伤的小野猫，发出弱弱的痛苦呻/吟声，却还是拼命地表达自己：“小周周，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掉一滴泪。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不要相遇，希望你不要遇见像我这样的人。不，下辈子就让我做你身边的一条狗，谁欺负你，我就咬他，默默保护着你，直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就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身体颤抖不已，趴在周筳韫的肩边，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或许连条狗都不配……”

        周筳韫肩膀发酸，人也一愣一愣的，他从来没见过温玉哭过，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有幸撞见，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来他哭和寻常人一样，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他厚实的衣服。

        他拍拍温玉的背，顺着脊骨上下摩挲安抚，内心大为震惊，一时想不出什么好话安慰，只轻声道：“温玉，不是梦。”

        “不是梦！”

        “不是。”

        “嗯，我也希望不是梦，你能抱着我，同我客客气气说句话，用这种温和的腔调，我死而无憾。”温玉眼睛闭着，泪还在外流。

        “你为什么老说这种傻话，我实在听不得。”

        温玉哽咽地说：“那我不说了，我想活着，想看见你，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我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打扰你，你不用为了防着我而绞尽脑汁。我离你远远的。你不要讨厌我。”他顿了一下，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可那样不如死了算了。”

        他反反复复闹，无论怎样说，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周筳韫哭笑不得，生病的温玉这般小孩子气，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快死了，如果再不走，是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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