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巳陵会盟1

夜色如墨，天边一轮皎月如醉了一样，溶溶的，迷离而透亮。一股冷风掠过，殿内的灯火昏昏沉沉，忽明忽暗，床榻上的姬襄辗转反侧，浓眉紧锁，额头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梦里的女人雪白的脸上、身上都爬满了毒蛇虫蚁，惨烈的嘶喊声回荡在整个宫殿内，“姬家的男子果然都是薄性之人”

        “折芳，折芳”姬襄猛然睁开眼，望了望熟悉的四周，原来是一场梦呀，但那悲戚的惨叫声似乎这几年一直萦绕在耳边。

        “大王，你没事吧。”近身的老奴通子轻声问道。

        姬襄坐起身，手扶额头，摆摆手没事，“近日太子都在做什么？”

        “回大王，近日太子妃又诞生了一个女娃，太子正忙着在建章宫内宴请诸位大臣呢。”

        “二皇子呢？”

        “梁王殿下好像带了几个家奴，出城狩猎去了。”通子低着头，瞥到姬襄讳莫如深的神色，又接着道，“前几日听六皇子说，五皇子的腿疾又犯了。”

        “御医看了没？”

        “回大王，御医看过了，说是敷点药，过阵子就好。”

        姬襄无奈地叹息，“没一个让寡人省心的。卫寿怎么跑去公子炫辰那了？”

        通子摇摇头，“老奴也不知，要不宣六皇子过来问话？”

        “算了算了，寡人的这群儿子一天到晚比寡人还忙。”太子子健忙着拉拢群臣，梁王申奢出城狩猎，三皇子早年夭折，祁王炫辰身患腿疾，岱王卫寿贪玩好胜。真是老了，才发现没一个能处理政务的，心底怒火不禁油然而生，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通子赶紧端来一杯热茶，姬襄漱了漱，慢悠悠地询问，“现在上林情况如何了？”

        “回大王，自从上次大王交代的事未办妥后，四皇子那边就再也没来消息了。”

        “嗯？”他犀利的目光冷瞥吓得通子直哆嗦，赶紧跪下，“老奴知罪，老奴知罪。”他就不该在大王面前提四皇子，于是狠狠地打了自己几巴掌。

        “算了算了，起来吧。”

        “诺。”

        姬襄轻轻抬眸，望向了窗外皎洁的明月，不禁哀叹，“你说寡人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会不会怨恨寡人？”

        “老奴不敢答。”

        “寡人准你答。”

        “诺。若说没有怨言，想必大王是不信的，毕竟四皇子离开荆周已十年了大王既然如此记挂四皇子，秋后的巳陵会盟，大王何不趁此机会，来修复父子之情呢。”

        他低首沉思许久，觉得颇为有理，于是他从袖间掏出一枚令牌，就是当年从奕承手里没收的无影令，“你即刻传令给暗影，务必将此物交付于他。”

        “这是？”

        “他见到此物，自然会懂得。”

        “诺。”通子手捧着令牌，缓缓退出殿内。

        姬襄站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幽冥远方，幽幽地呢喃，“看来荆周这潭死水，是该搅动搅动了。”如今的荆周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流涌动，朝中大臣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太子的？他也老了，猜不透了。

        转眼间，已是秋后。

        巳陵地处于荆周、上林与宋国三国交界处，地势险峻，沟壑崎岖，连绵数千里皆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峡谷，在巳陵的上游有一处宽阔的平地，驻扎着数万的士兵，白色的帐篷如朵朵浮云散落其地，浑圆而可爱。

        这时中原诸国君主汇聚于此，荆周国君姬襄、上林国君姜朔不约而同地前来，宋平公文杞迎面上前，他身短五尺，大腹便便，善于辞令，左右逢源，远远地见到二人，连忙作揖道，“诸君不远万里而来，文杞在此恭候多时了。”

        “宋公，十年未见，精神依旧抖擞啊，可这肚子怎么又圆润了不少？”

        文杞开怀大笑，“周公见笑了。”

        “以我看，定是这些年宋公往来于列国之间，凭借着巧舌，没少捞好处吧。”姬襄不屑之意横生眉梢，细细地打量着他。

        “周公此言真是折煞了文杞呀，这些年文杞虽在列国之间往来，可都是唯周公马首是瞻呐。”

        “哦？”

        “虽说当年，文杞以三寸之舌退上林百万雄师，以纵横之术解荆周不测之危，可文杞不敢邀功，只因对周公一心无二呐。”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语说得滴水不漏。

        姬襄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眼尾折起几层波纹似的皱纹。

        “老狐狸。”

        姬襄转身而望，见林献公姜朔似笑非笑地朝他走来，他朗然大笑，“笑面虎，没想到你还是老当益壮啊。”

        姜朔摆摆手，“不行了，老了。”

        “是啊，时间就是快啊。”姬襄也不由得感叹。

        “周公，林公不如先到帐内，让文杞为诸君接风洗尘。”文杞突然插了一句。

        “好好好。”

        姜朔面带几分凌厉与笑意，搂着文杞的肩膀，轻声地在他耳畔呢喃道，“宋公近日对上林送来的美酒佳酿，香车美人，可否满意？”

        “自然，自然。”

        “那此次会盟，宋公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文杞连连点头，“林公放心，上林对宋国的恩惠，文杞永记于心，文杞愿为林公执鞭驾马。”

        “那就好。”

        诸国国君正要进入帐内，谁知背后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诸君走得可真急，怎么也不等等俺呢。”众人转身望去，那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满脸胡须，头发散乱着用一根带玉珏的线绳系在额头，身边还搂着一位丰腴莹洁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姬襄嗤之以鼻，“这只北方狼怎么来了？”

        姜朔皮开肉不绽地笑了笑，“谁知他又打什么主意呢？”

        北戎汗王连屠走近，甩开怀中的女人，一手拎起宋平公文杞的衣领，“文杞，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连屠呐？”

        “岂敢啊？”

        “那为何每次会盟，都是最后一个通知我的？”以至于自己每次都迟到。

        颤巍巍的文杞眼睛骨碌一圈，求饶道，“汗王莫是误会了，依照中原礼仪，只有座上宾才是最后出场的，这不，我们都在恭候着你呢。”

        “真的？算你识抬举。”连屠连忙松开文杞，望了望诸位国君，满意地向帐内走去。

        文杞吓得冷汗直冒，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姬襄和姜朔对视了一个眼神，他们对这个粗暴无理的连屠都不屑一顾。

        半饷后，帐内连屠单手抵额，畅饮了几杯酒，索然无味地扔了案上的酒壶。“文杞，今年的会盟怎么还选在此地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逛个窑子都没有。”

        文杞尴尬地赔笑，“汗王，莫着急啊！”他拍了拍手，几名妖艳的姬妾扭动着腰肢走入帐内，翩翩起舞，看得汗王连屠醉眼迷离的。

        这时躲在角落里的卷耳忍不住吐槽，“这人怎么这么蛮横？”

        “他可是北戎汗王连屠，此人年轻时，孔武有力，征服了不少夷人部落，人送外号北方狼。”

        “这么厉害？”

        “嗯。听说他还有一个独特的癖好”

        “是什么？”

        奕承流光一转，细细地打量了她的全身，幽幽地叹息。

        “你看我作甚？”

        “没，没什么。”

        “那他的癖好是？”

        “听过汗王好细腰吗？据说这位汗王的妃子为了能博得汗王的喜爱，拼命地节食，还饿死了不少女人呢。”

        卷耳不由得笑了笑。

        “喂，你笑什么？”倚在美人怀里的连屠眼神犀利地一瞟，瞥见角落里的卷耳捂嘴而笑，颇为好奇。此时，乐在其中的卷耳还不自知，左右望了望，连屠又指了指她，“别看了，就是你。”

        卷耳微愣，手指点了点自己？我？

        “你刚才在笑什么？”

        她赶紧低首作揖，“回汗王，小女子刚才是想到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诺。从前有一名猎人，射了一只狐狸，然后那猎人就死了，狐狸说，哈哈哈，我是反射弧！”

        众人一听都呆若木鸡，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许久，连屠连连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叫卷耳。”

        “赏。”

        “多谢汗王。”她笑了笑，眉眼微挑，对旁边的奕承划出一丝狡黠。

        他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

        宴罢，天色渐渐变暗，在通子的带领下，奕承秘密地来到了姬襄的帐内，他抬眸一望，没想到父王的鬓角已有几根银发，轻声道。“父王。”

        “来了。”

        “嗯。”他从怀里掏出无影令，双手奉上，“父王。”

        “收下吧，这本来就是你的。”姬襄长舒一口气，缓缓走近，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父王今夜叫我来是？”

        姬襄沉思了许久，叹息几声，“跟父王回荆周吧。”

        诧异的他抬眸仰望，他没听错吧？“父王，你不怪我了？”

        姬襄笑了笑，“父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知道当年你为何会失败吗？就是城府不够深。”可是如今他的身份还是质子，奕承不禁担忧，“就怕上林那边不会同意。”

        “上林那边的事，由父王来处理。”姬襄让他收好无影令，又给他一个定心丸。

        奕承欣喜地点头。

        此时，帐外无所事事的卷耳低着头，来回踱步。

        “卷耳。”

        一道轻柔如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眸一望，露出惊讶的神色，眼前之人锦衣玉带，头戴金箍，身披厚重的湖蓝金丝蟒纹裘衣，高贵儒雅。“老师。”

        赢霄走近了几步，温润而笑，“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跟奕承一起来的。”

        “奕承？！”

        “是啊！老师你怎么也在这？”

        “我现在已经是申国的王，是受邀而来的。”他颇为宠溺地瞅着她，“还有，你以后可别叫我老师了，不然真被你叫老了。”

        她轻嗯一声。

        “可以叫我赢霄。”恍惚间他想起一件深埋在心里很久的事，“这一年，你还好吗？哦，对了，那封信你看了没有？”

        “信？什么信？”她微愣的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顿时，赢霄温润的脸上夹杂着失落与错愕，脑海中浮现出那封信的内容：此地一别，不知经年，唯有相思，独忆卿卿。

        “没什么。”他轻言淡语，不露痕迹地隐藏起心底的忧伤与凄惘。

        咳咳——

        远处奕承缓缓走来，隔着很远就见到赢霄与卷耳，于是他默契地走到卷耳的身畔，手臂紧搂着她纤细的腰部，宣誓了他的主权。

        赢霄见此，尴尬地微微一笑，“在下还有事，先走了。”

        奕承见他已走远，便放开卷耳腰间的手，温柔地笑道。“卷耳，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就拉着她往前走。

        “什么人啊？”

        “一个很重要的人。”奕承对她神秘一笑如朗月星辰，很快他牵着她来到姬襄的帐内，“父王，她就是卷耳。”

        姬襄翻了翻书卷，淡淡地点头，不经意间地瞟了卷耳一眼，但就是这么一眼，他再定睛一看，这丫头的眼睛清澈透亮，弯弯似月，好像在哪里见过？

        “父王？”

        “哦。”回过神的姬襄收回了视线，“还有何事？”

        欣喜的奕承握着卷耳的手，“儿臣想带卷耳一起回荆周，希望父王能成全。”

        姬襄手执书卷，别有深意地瞅了瞅两人，“那一起吧。”

        “多谢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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