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叶殊一个激灵，在昏暗的光线中醒过来。浑身剧痛袭来，皮肤像被针扎一样，直刺脑髓。

        该死！她被自己人暗算了！

        天色将黑，四周特殊的雾瘴缭绕，她嗅了一鼻息，一股苦味就割喉一般冲进肺腑，她眉头一皱暗道不好，连滚带爬准备起身。

        幽雾森林！好一个毁尸灭迹的绝佳场所！若她葬身在此，怕是化成一堆白骨也不会被人发现。

        正当她环顾四周，准备观察一下周围情况，忽的脖颈一凉，一柄长剑无声无息抵住了她的下颌，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眼珠转动，她震惊地发现，昏暗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

        杀意有如实质，顺着冰冷的剑尖渗进皮肤，还未察觉痛，就有粘腻的血液顺着脖颈滑落。

        无声无息靠近她，她竟然毫无所觉，糟了！只怕不是泛泛之辈！

        短短一秒内她脑中晃过无数逃脱方案，可偏她被暗算得内伤在身，又失了先机，如今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她装作不敢低头看的样子，只慢慢睁大了眼睛，眼中水光盈动。

        “你……你是谁？”她颤抖着问。

        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像不存在活物一样，连呼吸的声音都只有她一人的。

        男人的剑停下来，压抑的气氛却没消散，冰冷的剑刃好像随时会割断她的头颅。

        “别……别杀我……侠士饶命……”

        这种情形下，这种程度的求饶其实毫无意义，强者为尊的世界，人命如蝼蚁。叶殊几乎已经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

        然而寂静半晌，那剑却收了回去，她抬头看去，对方却已经没入了黑暗的山洞中。

        此地不宜久留。她脑中一出现这个念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吃力地向山洞外跑。

        然而没跑出几步，外面妖异的紫色幽雾就把她震在原地，她毫不怀疑，此时此刻冲出去，不消十几分钟，她的五脏六腑都会被紫雾腐蚀。

        幽雾森林的夜晚是致命的。

        她狼狈地退回山洞口，进退两难，出去，肯定当场毙命，回来，虽然也有可能要命，但那人刚才没有动手，说明应该有几分道义。

        她故作害怕的样子，明明看不见人，却朝洞里的人解释：“外……外面雾色变了……”

        幽雾森林常年环绕雾障，白天难辨方向易迷失，当天近黑，雾障就开始泛出紫黑之气，此时的雾障毒性猛增，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今天无论如何是出不去了，如果能撑过一晚上，那明天天亮以后还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天越黑，这林中之雾就越发鬼气森森，似是无数幽灵在这黑夜中活了过来，风吹过，鬼哭狼嚎，猛地就要往洞里钻。

        叶殊边躲边往后退，最后险险被一道鬼雾缠住脚，顿时屁滚尿流地往山洞里跑。

        洞深处，这种诡异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仿佛被隔绝在外。

        山洞石壁到处有巨大的植物覆盖，粘腻粗壮，散发着幽光，看着一样十分危险。

        叶殊不敢靠近，想要退到安全的角落，就见一道黑衣的人影已经占据了那块最优势的位置。

        她身形一僵，不敢再动。

        见那人这次没有提剑过来，只是顾自在原地闭目打坐，她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盘腿坐下来，眼睛忍不住时不时地瞟过去。

        天越暗，洞内的植物幽光越盛，隐隐照出了那个男子冰冷的轮廓。

        侧脸如刀刻，硬朗的线条里分明写着不好相与，优越的五官像含了碎冰，疏离而威仪。

        这气质一看就知不同凡俗，做派也明显不像魔教之流的歪门邪道，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名门出身的子弟，又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他受伤了，虽然灵息吐纳了半天，却丝毫没有改善那苍白的脸色，这是灵力枯竭之兆。说明他在之前的打斗中过度消耗了自身灵力，导致五脏肺腑衰竭，一时难以正常调息疗伤。

        如果此时他在自己的府邸门派这自然没什么大不了，闭关修炼辅以名贵药材，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

        可偏偏，他落到了这幽雾森林。

        这里灵气瘴气混杂，瘴气更是灵力的天生克星，这吸收灵气的速度，只怕还比不上被瘴气腐蚀的速度，他若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下场不会跟她有什么区别。

        她慢慢生出一点异样的心思，这灵力枯竭的人处处受限，如果时机挑的好，她或许……

        可惜他有一把好剑啊……

        她的目光移动，落到他身边的空地上，那里躺着一把脱了鞘的长剑，剑光如人，泛着无情的冷光。

        这应该是一把本命灵器，就这样光秃秃地丢在地上，恰好说明了主人已经没有余力将它收回本命灵相中，遗憾的是，就算他虚弱到无法抬起一根手指，他也许还能通过神识操控这把剑把她串成一颗糖葫芦。

        想到这个画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细微的动静惊扰了黑衣男子，他掀开眼皮，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沉冷的眼珠子墨一般的黑。

        “想杀我？来试试。”他的声音淡淡的，说不上的嗤嘲。

        叶殊顿时低头缩成了个鹌鹑。

        啧，这人好生敏感！她不过是动了动念头，又不可能真的滥杀无辜！

        那人见她不应不动，冷笑一声，重新闭上了眼。

        叶殊没受什么外伤，身上残余的神经痛靠吐纳调息也无用，只能百无聊赖地闭上眼睛假寐。

        幽雾森林里到处存在天然阵法，会扰乱人的灵感判断，加上阵法一道本来就是叶殊弱项，可以说，除非有人来救她，否则她绝无可能靠自己蒙出去。

        可现在外头局势动荡，龙魂出世一事惹得正邪两道虎视眈眈，她门内众人恐怕也为此忙得无暇旁顾，谁会来救她？

        要说，唯一的希望，说不得还要落在这莫名遇上的神秘男子身上，虽然他自己也一副快要挂了的样子，但瞧他身份不凡，兴许会有人来救他？

        叶殊打定主意，冒着被串成糖葫芦的危险，也要跟紧他。

        她这么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神游天外，等她一个激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原本那个坐着黑衣男子的角落，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大惊失色，连忙奔出山洞，此时天已经大亮，雾气重新变成了淡淡的灰，能见度很低，她没走几步就听到一截枯枝被踩断的声音，连忙快速跟了上去。

        是昨天的黑衣男子，他还没有走远。

        叶殊舒了口气，不近不远地缀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跟踪，隐匿行迹是她的强项，她不担心自己被发现。

        只是在幽雾森林寻找出口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种天然形成的瘴气林平常听着似乎不算什么大凶大险之地，可大陆上历来不缺迷失在此的事迹，这位不知名的黑衣男子看来也不轻松，叶殊不知道跟了他几个时辰，期间一波三折，总算都被他解决了，可白日的时光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眼看着雾白渐浓，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就又要泛起幽紫了。

        有一刻，前面那人停了脚步，远远看得见他似乎抬头望着穿不透的雾霭，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出发，叶殊就知道他放弃了，很明显，他开始寻找今夜藏身的山洞。

        这让叶殊开始走得万分艰难，她开始纠结，要如何让对方相信，他们只是再次不期而遇？

        很快，黑衣男子再次找到了藏身山洞。

        叶殊在外面纠结了很久，眼看着天光又暗下来，再找一个山洞都不现实了，咬一咬牙，刚要跟进去，灵感力忽然一波动，她停住脚步，然后猛地后退。

        不对！这个山洞不对劲。

        她很快退出了安全范围，紧接着，地动山摇，灵力冲击的波动爆炸式地从山洞中传出来。

        她先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穿行而出，紧接着，地面震动，两个巨大的，覆盖着丑陋鳞片的脑袋从山洞中游荡而出，后面紧跟着它二十米长的黑色身躯，最后是尾巴，泛着淬毒一般的幽绿光芒。

        叶殊眼珠子一瞪。

        这是……双头碧尾蛇！

        天，他们找到了一头魔兽的巢穴！

        若是有备而来，碰到这等不寻常的魔兽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事，可眼下这境况，不啻于灾难。

        叶殊飞快转动脑袋，规划逃跑路线，生怕黑衣男子被魔蛇秒杀了她立刻成为下一个目标。

        可是很快，又一声灵爆传来，地面震动的幅度让叶殊都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人？竟还有与那魔蛇一战之力？

        这一念头震惊得她逃命的脚步都放慢了，忍不住一直回头张望战局。

        她的视力极好，因此惊讶地发现，那个昨天仿佛还奄奄一息的人，此时手持寒剑，浑身气息霸道得比魔兽存在感还强，隔着老远她都能感受到压迫。

        那双头碧尾蛇看体型也知道修炼了多久，魔丹起码六阶以上，能对上这等魔物，那男子得是什么境界什么实力？

        难道竟是圣境强者？

        叶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圣境强者什么概念？那大陆上都可以成为一派之主，自立门户的人物了，怎么可能沦落此地？

        但是很快，现实就摆在了她的眼前。

        只见有金色灵纹在那男子额前隐隐亮起，与此同时，他手中剑身也被无数繁复的灵纹覆盖，他持着光芒闪耀的剑身腾跃而起，迅速地躲开蛇头几重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剑没入魔蛇其中一只眼睛。

        一瞬间，魔蛇眼中喷血，发出痛苦嘶鸣，它的愤怒达到了极致，浑身像疯了一般扭曲攻击周围能触碰到的一切。

        黑衣男子靠着敏捷的身法飞速闪避，一边催动他的本命灵剑，灵剑嗡鸣，扎向蛇身深处。

        叶殊震惊得无法言语。

        先不说以碾压之势单挑打赢六阶魔兽，就他额头那个金光闪闪的印记……如果她没看错，那是——族纹！

        族纹代表的是这个大陆最纯粹最优质的心法，这种心法如今只在世家代代相传，一个超级世家里，能聚集数不清的优秀者，可能继承族纹之人，至多不过一二三十。

        这人，究竟是谁？！

        就在她以为这人将轻松取下这魔兽性命的时候，变故陡生。

        首先是那人踏枝而立的身形，忽得泄力似地松了松，而那遭受致命一击的双头碧尾蛇本该无力回天，谁想它另一个脑袋忽然嘶吼一声，拖得巨大的尾巴扫向前方。

        他们速度都很快，双头碧尾蛇孤注一掷，动作比先前还快，疯了一般扫过去，黑衣男子赶紧躲避，同一时间催动灵剑再刺攻击巨蛇脑门。

        有一瞬间双方动作快得叶殊都没看清，再看清时，两方同时坠落而下，尘土轰鸣。

        叶殊连忙往回跑，只见那双头碧尾蛇一只脑袋稀烂，另一只脑袋上扎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剑，碧绿的尾巴逐渐暗淡下去，看样子都知道死绝了。

        而下一刻，那金色纹路的剑也陡然灰暗，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嗡鸣，崩碎散做无数光砂渐渐消失。

        叶殊扭头看另一边，黑影摔落在地，良久没有动弹，他的后背肩胛上扎着一根像是笔直的尖牙一样的东西，上面泛着不祥的绿光。

        叶殊知道，那是双头碧尾蛇的“尾针”，是一颗长在尾巴上的“毒牙”。

        如果她早知道他们今天会遇上这头畜生，她也许会好心提醒一下，双头碧尾蛇唯一的剧毒，便在他的“尾针”上。

        可惜，谁能想到这个。

        这个不知名的厉害人物，这下真的要死了。

        本命灵剑彻底消散，说明他昨天的油尽灯枯之相并不是假象，也许只是他催动了独门心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罢了。

        叶殊内心感觉说不上的糟糕。

        总觉得这个人死在这，她也没指望能出去了。

        她从身上摸出一把长匕首，看看黑衣人，又看看魔蛇，半晌，还是朝魔蛇去了。

        双头碧尾蛇的稀罕之处在于，它的魔丹在它的脑子里，而它有两颗脑袋，所以绝无仅有地，它有两颗魔丹。

        很不幸，黑衣人一剑损毁了其中一颗魔丹，而另一颗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叶殊用匕首艰难地将它挖了出来。

        通体碧绿，依然像淬了毒一样。

        但这个东西却是大补，他是这条魔蛇全部修为的结晶。

        她捧着这颗魔丹半天不知所措。

        而在她忙活的这半天里，黑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坐了起来，叶殊毫无察觉，直到他伸手拔掉背上的尾针，剧痛逼得他闷哼一声，她才如梦初醒。

        她像个被鹬蚌发现的渔翁，抱着魔丹猛地退后几步。

        男人冷冷地抬头看过来，生死关头，他依然没有一丝表情浮动。

        叶殊冲他直摇头：“你活不了了，十颗魔丹也救不活你的，它对你没用。”

        男人没说话，叶殊更加紧张得不行，生怕他又一次回光返照似的跳起来将她就地斩杀。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吞了这颗魔丹的她立马下定决心。

        魔丹救不了那男人，但是她未必……

        看见她莽撞地就吸收了大半颗魔丹，男人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波动。

        那眼神……仿佛看一个傻子。

        如果他感知的没错，这个女人只有灵境修为，六阶魔丹的灵力储量是她这小小身躯的几百倍，她竟敢就这么吞食，怎么说呢，就像是死亡的路上，看见有人比你还着急，非要赶在你前面投胎不可……

        叶殊并非不知道自己在冒什么风险，她有她这么做的理由，但她运气似乎不怎么好。

        吸收魔丹后的反应比她想象得更加剧烈，原先的神经痛呈百倍加剧，逼得她眼耳口鼻直溢鲜血。

        她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因此爆体而亡。

        黑衣男以为她爆体的时间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可她的死亡出乎意料地幔，那副身体里好像有流之不尽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掺了泪。她的身体比她的脑子聪明一些，似乎竭力抗争着这颗魔丹被完全吞噬，于是魔丹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她喉间，垂死挣扎。

        黑衣男的脸上依然没有情绪，甚至思绪有些飘远。

        看她七窍流血的表情如此狰狞痛苦，他觉得，自己可能多了一个很丑的陪葬品。

        身死道消，万事皆空，和陌生人埋骨荒野，他也不在意了，可是，她未免死得也太慢了点吧？！

        这么看着，本来冷心冷情的人，倒仿佛成了施虐者，眼睁睁地看着他人痛苦挣扎。

        就在他察觉烦躁的一瞬间，他和那双流血的视线对上了眼。

        那里面分分明明写着盼求。

        盼求什么，不知道。

        可能还有其它什么荒谬复杂的情感。

        黑衣人觉得这简直是一双要人晚上做噩梦的眼睛。

        他慢慢站了起来，步履缓慢地朝她走过去，但凡这个事情正常发展，这人都该在他沉疴一般的慢步中死去了。

        但她就是没有，血流满面，丑得像鬼一样，她还是在挣扎。

        他居高临下地在她身前站定。

        “放弃吧。”他淡淡道，“平添苦痛，何必。”

        叶殊伸手抓住了他的裤脚：“我……不。”

        她快气死了。

        她不是第一次遭受濒死的苦痛，这没什么，但被人冷眼旁观死亡的过程，对方还不痛不痒地催她死快点，这就很难忍了！

        人之将死，其胆也大。

        她恶狠狠道：“等……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好做伴。”

        黑衣男人有点诧异，眸中情绪翻滚，反反复复，忽然哂笑一声：“好啊。”

        他蹲下身，拉起那颗脏兮兮的脑袋，托住她的下颌。

        “一起死就一起死。”

        他封住了她的口。

        她立刻感觉到那颗上不去下不来的魔丹被一股外来力量牵引，不断向上拉扯。

        叶殊慢慢睁大了眼睛，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汇聚成两个字。

        握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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