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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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熬了太久,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昨夜想着想着就迷糊着了。
一大早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烦闷。
这鸟是周海易养在大理寺的。他觉得大理寺一堆男人,管的又都是刑狱案件,镇日严肃得不行,没一点生气,便把家中的黄雀搬来了两只。
时人都喜欢豢养鹦鹉,毛色鲜亮,聪明的还会学舌,周海易家中怕是也有不少。可他觉得家中鹦鹉娇气,怕带来会生病,便只带了黄雀来。
黄雀来了之后,是每日清晨都叫早,就跟伙房养的大公鸡打鸣似的,一定要争个高下,老是扰得南明大清早不得不起来喂食。
谁让他老是住在这里不回家呢?
前任大理寺卿对周海易的这种扰民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了唐钰,他非但不管,还亲自给这两只鸟捉虫儿吃。光南明就见过两次唐钰在院子里撅着屁股翻土找虫子的样,心里念着成何体统、玩物丧志,却也没出言劝谏。
那两只鸟还精神着,理解不了怎么这两日都没人给它们找虫子了。
南明草草往笼中扔了一把小米,去了江仵作那边。
江仵作这两日也睡得很少,南明到了殓尸房,刚要进去,江仵正蹑手蹑脚地出来。
南明顺着即将关闭的门缝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躺在一张陈尸床上,就明白了:“小浅睡着呢?”
“刚睡着,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净添乱。”江仵作歉意道。
“小浅够乖的了,倒是江大哥你,别总让他睡这种地方,容易染上邪气。”
江仵作没拿南明的话当回事,笑道:“嗐,我们干仵作的,不信那个。人死了才消停呢。”
南明没再与他争论,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有什么的新的发现吗?”
“根据唐大人的胃内容物判断,他的确是死前喝了酒,死亡时间也确是酉时。”
“嗯。”南明揉了揉额角,这种长时间精神紧张得不到休息的感觉,和宿醉还挺像的,都会导致头痛,精力不济。
江仵作展开一块白布,里面有一些黑色的东西:“我从唐大人身下被烧焦的衣料中,发现了一些烧成灰烬的纸张。已经燃得很彻底,看不出原来是什么。”
南明用手指拨了拨那团黑色,这触感倒是熟悉。他有时会烧掉一些需要保密的资料,燃烧之后的灰烬跟这些很像。
他将灰烬重新包好收进自己口袋,跟江仵作道:“您辛苦了。”
“大人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
两个大人说话声音已经放轻了不少,还是吵醒了江浅。他从里面推开门,抱着江仵作的腿喊“爹爹”,弄得江仵作看看南明,怪不好意思的。
“您快带着孩子回家吧,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
江仵作看了看南明的脸色,那句劝他注意身体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叹了口气带着孩子回家了。要是他的话有用,南明也不会一心扑在工作上,整日不回家了。
既不怕吵到孩子了,南明就进了殓尸房。
尽管仵作已经进行了剖验,南明还是想再看看,唐钰在死前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烧得焦黑的尸体实在没什么辨识度,南明翻动尸体,刚刚江仵作告诉他,黑灰是在身下发现的,他决定再仔细看看。
过了没有一刻钟,门口的位置多了一个人,还悠然地吹着口哨。
大清早能在办公场所见到周海易,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然而这人一如既往不合时宜,在殓尸房门口吹口哨的,他怕是唯一一个。
南明横了他一眼,周海易心领神会,老实收了声。
可他也没进来,就在门外站着。殓尸房这种污糟的地方,他能在门口站一站,就算是对案件非常负责了,指望他亲自检查尸体,就算是他自己老子死了也没门。
他自己不愿吃苦,也看不惯南明这么卖命。南明脸上那黑眼圈都快垂到地面了,平日里那股看谁都傲气的劲儿也没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他劝道:“我看也查不出个什么,你又何必把自己的身体耗成这样?”
南明没心思跟他斗嘴,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安家昨儿没动静,今天该上门了。”
周海易是个聪明人,就是不愿意在公事上动脑。这会儿南明一说,他就明白了。
他们昨天抓的不仅是唐钰的妻子,还是安家的大小姐。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对安家可不适用。
安家夫人这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真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初安老爷要把她嫁给唐钰,安夫人还闹了老大的不乐意。尤其是后面又听说女儿被打发到乡下伺候婆婆,更是闹了几个月。最后安老爷连威吓带安抚,陪她去了趟江南,又去乡间见了女儿过得不错,这才消停下来。
心尖儿上的宝贝女儿许久未见,就算顾着长辈颜面,没第一时间出来相迎,定也是备好了酒菜等着女儿女婿一道上门的,礼数上面,唐钰一向做得很好。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第一时间带妻子回老丈人家里问候。
所以对于安家来说,唐钰身死,女儿被抓,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依着安夫人的性子,没立刻来把大理寺的大门拆了,都是再三隐忍了。安家此刻应该是炸了锅一般,各路亲朋轮番出动出谋划策,才能拦得住她没来大理寺讨个公道。
不过消停了一日,再怎么说,今天也该来了。
这安家大小姐是留还是放,他们总得给个说法。要是想继续扣押着,就必得有更确切的证据才行。不然一旦安家来要人,他们是没有理由要求将人留在大理寺的。
安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不是官宦人家,但在这京城里,可也没人敢得罪他们。南明这还是第一次跟安家打交道,他向来不擅长与人交际,心里有点打鼓。
周海易闲散地倚着门框,站没个站相,懒洋洋冲南明道:“你要是应付不来,我去也不是不行。”
南明右眼皮跳了一下,心道这位公子哥儿从来不插手寺里的公务,今儿这是唱的哪出戏?对方主动揽下这让他头痛的差事,南明心里是感激的,却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应付安家,想了想便道:“你要是得空,跟我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哈,”周海易打了个哈欠,甩开袖子,“得嘞,出发你叫我,我去补个觉。”
没了人打扰,南明继续翻看唐钰的尸体,终于让他在一处已经粘连得很严重的衣料中间,发现了一小块没有燃尽的碎屑。
他终于可以确定,这种纸张,跟他从唐钰房间内翻出来的那些信的用纸是一样的。如果他没弄错的话,应该是木心斋的纸。
未燃尽的信纸,让牢中关押的那位姑娘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了。
如果她真的是唐钰的妻子安瑾灵,那两人往来的信件无非就是家中琐事,定期问候,有什么必要需要烧掉呢?不管烧掉信的人是唐钰还是凶手,都在告诉他人,这些信有鬼。
或许是他多想了,被烧掉的信并不是唐钰的妻子写来的,而是来自什么别的人?可他家中分明只有与妻子的信用的是这种纸张,应该是因为安家小姐生活的地方附近有木心斋。
南明回了自己处理公务的书房,周海易在他的案侧铺了不少软垫,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周海易在大理寺没有自己的办公地,因为分他的那间屋子被他改成了卧室。他那里离南明这边有点远,因为他嫌这边人来人往吵他睡觉,特意给自己挑了个没什么人路过的屋子。
刚才跟南明说好了要一起接待安家人,他怕南明把他忘了,干脆就在他这儿睡了。
南明没管他,坐在自己案前,又把那些往来书信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端倪。
这一认真,就没注意到时间。等他看完信直起身,外面日头正高,已是晌午了。
周海易也醒了,揉了揉自己的肚皮道:“还没来吗?我都饿了。”
被南明安排去安家打探的小捕快刚好回来,听到周海易问话,也不敢贸然回应,而是盯着南明。等南明点了头,他才敢说话:“安家好像还不知道。”
南明一拍桌子:“怎么可能?”
小捕快吓了一跳,背微微弯着,不敢抬头看人:“他们什么都没做,还是像平日一样。”
南明继续问:“前两日呢?”
小捕快的背弯得更低了,眼睛一下一下偷偷瞄着南明:“这,这您没让我问啊!”
南明面露不悦,挥手赶人道:“再去探。”
“是!”
周海易已经彻底醒了,人却还躺在那里没动。
太阳在头顶,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多少,刚好在他足尖上一点,他就晃着脚盯着那点阳光,像是一只餍足的大猫,开口说话也慢吞吞的。
“你又折腾他一趟做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南明声音冷硬:“办案是要讲证据的。”其实周海易说得很对,他确实已经有了推测,甚至关于那位假安瑾灵的名字,他都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但他办事一向力求稳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妄下论断。
“那我跟你打赌,安家有鬼。”周海易忽然翻了个身,凑到南明面前。
南明推开他凑近的脸,正色道:“官员严禁赌博。”
“官员还严禁嫖娼呢,上个月刘大人纳的小妾,不还是秦楼楚馆的歌姬?”周海易轻哼一声,单手撑起下巴,仰头笑望着脸黑的南明:“你累不累呀?”
南明回怼:“你每日睡那么多,累不累?”
周海易一咕噜起身,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笑着问南明:“我今儿心情好,请你吃饭,去不去?”
南明低头看自己那饿了三顿的瘪肚子,咬牙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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