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顾安没有去询问沈孟秋，林聪和他到底有什么过节；沈孟秋也懒得和一个小哑巴谈心。

        一碗粥的时间，倒是让顾安对沈孟秋有了新的印象——一个也不算太难养活的富家子弟。

        他吃完了镇子上两块钱一大碗的粥、安静地躺在不要钱的床垫上，没有半点豌豆公主的别扭和不安，要不是他一身顾安都认不出来牌子的衣服，她甚至都要觉得眼前的大哥哥只是一个比她穿得好点的流浪汉而已。

        顾安扒着算不上门的小木门，站在屋外谨小慎微地观察了片刻，视线又转移到屋外——

        她和大黄捡回来几块长短不平的木板和一张腿折了的折叠桌。

        在沈孟秋喝粥的时候，顾安用小木屋里之前存着的一些工具，已经给大黄拼凑出一个崭新又坚固的狗窝——至少这次是不会轻易被她压坏了。

        一来是弥补之前自己的无心之失，二来顾安是觉得木质的狗窝总是比纸板箱的狗窝更能遮掩小土坑的。

        只是……

        她不太确定沈孟秋是不是真的会让这个稍微有点占位置的狗窝搬进去。

        大黄绕着自己的新窝没心没肺地甩着尾巴走圈圈，兴奋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顾安的犹豫，“汪”了一声直接冲进屋子，对着躺在床上假寐的人好一通“交流”，吵得顾安都想拿塞子把耳朵堵上。

        她连忙进屋企图把大黄抱出屋外，却低估了一只狗为了留住自己窝的决心。

        她双臂刚刚张开企图捂嘴，大黄一跃而上，一脚踩着沈孟秋的肚子，张着嘴开始疯狂申诉。

        一切就像是切换了慢速播放。

        顾安眼睁睁地看着呼吸平稳、装死的沈孟秋猛地睁大眼睛，声都还没发，右手下意识地抄起身侧的东西就朝大黄打了过来。

        脑袋里快速闪现西装男头破血流的画面，顾安心脏都没来得及加个速，人已经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大黄，把狗压在怀里，把背毫无防备地留给可能抓着板砖的沈孟秋。

        不怕的不怕的，这点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顾安在心里默念着根本不牢靠的咒语，企图一次又一次的麻痹自己，反正咬咬牙很快就过去的。

        出乎意料的，不靠谱的咒语竟然还真的显灵了。

        过了好一阵子，耳边只有大黄越来越激动的的据理力争，以及……莫名激增的口水巴拉。

        顾安浑身上下没感到半点伤痛，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背脊，没流血也没多什么乌青伤口，于是默默地挪开胳膊，阻止大黄的哈喇子攻击。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头转了过去。

        沈孟秋手上确实拿了个东西，也确实是长长方方的东西，但不是板砖，而是一个手机……

        他的目标也确实是大黄，但不是要揍它，而是要馋它……

        手机亮堂堂的屏幕上，正在全方位无死角地播放一碗肉香四溢的骨头汤。

        顾安这会儿靠的近，看得可仔细了，视频还是无限循环的……

        她不知道沈孟秋这幼稚的报复进行了多久，但当手机因为缺电自动关机的画面出现后，她想……大黄应该被逼着欣赏了很多次了……

        等沈孟秋发现顾安眼眸里的反光消散，他就把没电的手机收回口袋。

        显然，他也知道这是很幼稚的报复，但是对一只狗而言，报复得非常到位就是了。

        只是……

        沈孟秋见顾安回过神来，引着她的视线一同往下看了看。

        大黄原本踩在沈孟秋肚子上的爪子已经被顾安抱走了，取而代之突然跳上来的顾安一只脚踩在沈孟秋的小腿上，她半弓着背抱住大黄，重心几乎都快掉到沈孟秋的腿上了。

        顾安吓了一跳，没等她感觉退下来，沈孟秋一个高抬腿，直接把她和大黄掀翻在地。

        好在沈孟秋不是冷不丁地这么来一脚，顾安虽然摔了个四脚朝天，但也没太疼。

        大黄更是潇洒、踩着顾安的肚子直接跳起来怒斥沈孟秋，连带着顾安和肉骨头的仇一起报。

        顾安因为大黄一肚之仇，也顾不上太多，按着狗头连抱带拖地把它拉下床、送出屋外，一路上还对着沈孟秋鞠躬道歉。

        结果因为顾安这辆倒车出库的车没有开后视镜，她又一个不小心踹到了大黄的狗窝。

        本以为坚固无比的木头狗窝宛若风中遗迹，在外力轻微的碰撞下——塌了。

        木板砸得响亮，大黄的呜咽足以引人落泪。

        正准备继续躺尸的沈孟秋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没能无视大黄的悲催哽咽呜呜呜，起身走了出去。

        小丫头手足无措地跪坐在变成平面的木头狗窝前，和大黄保持齐平的视线，她抓着大黄的狗爪子往自己的腿上拍了拍，大概是在示意大黄也踩她两脚出出气。

        在沈孟秋这里小气巴拉的狗，这会儿倒是大气得很，对着自己倒塌的窝哽咽了两声，抬起爪子拍了拍顾安的肩膀，反倒安慰起对方来了。

        沈孟秋突然就想到一件很久很久的事情，久到他都以为那好像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而已。

        那个时候他也就十来岁，心血来潮地想要给自己外公圈养的鸡鸡鸭鸭做一个窝，结果摇摇晃晃的窝敲完最后一颗钉子就塌了。

        沈孟秋不会哭。

        即便父母把他丢给乡下的外公外婆，几年几年的消失，他都不会哭，更别说是一个不成器的鸡窝了。

        可偏偏外公看着一脸平静的沈孟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小秋别难过啊，外公帮你。”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也和眼前这个小丫头一模一样吗？

        沈孟秋不知道，他没办法回到过去，也没办法起死回生。

        错过，就是错过。

        顾安拿着自制的小榔头，捏着被掰直的废弃钉子，看着重新被她立起来的木板，无处下手。

        倏忽，手突然轻了。

        沈孟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夺了她的榔头，在一地长短、款式都不一样的钉子里扒拉了一阵子，然后接过顾安手里的木板，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顾安愣了片刻，然后突然地站了起来，在沈孟秋身边站了会儿，发现自己挡住了光线，又跑到右边。

        没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挡了风，有默默地挪到沈孟秋的背后。

        沈孟秋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这个多动症的小丫头：“我说你……”

        他手里拿着顾安做的简易小榔头，明明很有杀伤力的画面，可偏偏因为脸上挂着的几分笑意，平添几分柔软。

        顾安下意识地往前倾身，像是要听清楚对方的话语，又像是忍不住被美好的事物吸引。

        沈孟秋却举起榔头一扫柔软，一本正经地盖棺定论：“是想溜到我后边给我一脚？”

        顾安第一反应是后退一米，然后连忙摆手否认，见沈孟秋还是一脸狐疑，连忙拿出便签写道：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沈孟秋的回答倒是冷漠如常：“没有。”

        他没再搭理顾安，转身继续敲敲打打去了，顾安本来还想再问几句，可看到沈孟秋的背影，就也识趣。

        大黄从起初的警惕，到这会儿看到沈孟秋在帮它搭窝，有几分恍惚，以至于都忘了继续对沈孟秋吠。

        顾安朝它招了招手，大黄这才回过神来，三步一回头地和顾安一起坐在沈孟秋的背后，既不挡风、也不挡光。

        不过顾安叫大黄过来也不只是单纯为了不妨碍沈孟秋，她指了指屋内纸板箱狗窝，然后又指了指沈孟秋，示意大黄值个岗，要是沈孟秋回头了得及时给她打个掩护。

        大黄当即乖坐在地上，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沈孟秋看去。

        顾安笑着拍了拍大黄的脑袋，溜进屋内去管理自己的小金库了。

        小金库里的钱很多很多，多到顾安都想忘掉和西装男的约定，直接携款潜逃了。

        她回头看了眼屋外忙碌的背影，默默地把这个念头压下去，把这笔巨款分成了两份，然后重新掩盖起来。

        顾安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外后，就和大黄一起坐着欣赏沈孟秋的背影。

        大概是四双眼睛的目光过分炙热，在这逐渐拉黑的夜空之下却碰撞出阴凉的刺背感。

        沈孟秋敲完最后一块木板后，终于站起身来，拿着榔头过来指手画脚：“你怎么还不走？”

        顾安歪了歪身子，看着沈孟秋身后有模有样的木头狗窝，顿时松了一口气。

        好在沈孟秋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帮大黄造好了新的窝。

        原本快要打盹的一人一狗，欢笑着绕过沈孟秋，对着那稀罕的狗窝又摸又闻的，典型的过河拆桥。

        沈孟秋冷笑声丢下榔头：“都是些没良心的。”转身回屋。

        大黄狗尾巴摇得欢，顾安却没忘了跑到沈孟秋面前向他道谢。

        沈孟秋看着每次道谢都要鞠90度大躬的丫头，难得的松了几分眉眼，揉了揉鼻子哼笑道：“好滚回去了，别妨碍我睡觉。”

        顾安点点头，把大黄的新窝搬进来之后，就和沈孟秋道别，离开了。

        大黄把顾安送到垃圾场外边后，就欢快地跑回来，只是进屋前突然一个急刹车，换上昂首挺胸的姿势，走出了几分骄傲的模样，隆重无比地迈向自己崭新、又舒适的狗窝。

        沈孟秋目睹了大黄虚头巴脑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挺满足，他难得好言：“蠢狗，不谢谢我？”

        顾安走前交代大黄和沈孟秋好好相处的话还在耳边，大黄傲娇地把下巴一抬，给了沈孟秋一个“你谁啊”的眼神，愉快地趴着睡觉了。

        “……”沈孟秋气笑了，幼稚的报复心作祟，“你的主人住在温暖的屋子里，你就只能住一个捡来的狗窝，还高兴成这样，是不是蠢。”

        大黄没理他，睡自己的觉。

        沈孟秋翻了个身，对着那头的狗突然废话起来：“没人要你了啊，呵呵。”

        大黄抬了抬眼皮，给了沈孟秋一个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回沈孟秋的话。

        意外的，沈孟秋竟然看懂了。

        他讽刺地笑了声：“是啊，我们不一样。”

        大黄哼唧两声，没搭理沈孟秋的自怨自艾，正准备翻个身仰天大睡，背后突然传来纸条窸窣的声音，它一个激灵想起正事来。

        沈孟秋看着突然向自己走来的狗、顿生警惕。

        一人一狗在逐渐靠近的短短三秒时间里，仿佛度过了煎熬的一辈子，直到大黄尾巴一甩，背对着沈孟秋，抬起屁股上贴着的便利贴给沈孟秋看。

        没有眼神的交锋，双方顿时有种如临大赦的解放感。

        纸条是顾安留的，寥寥几笔：大哥，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沈孟秋不知道顾安是怎么把送饭写出了壮士断腕的气势，他只是嗤笑一声，把便利贴揉成球随手丢了。

        本来就是拿钱办事，又何必攀亲带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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