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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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白芷特使来了,说有三千岁的事同您商量。”
长老家的姑爷大清早不见了踪影,谁也不敢提“姑爷”二字,还是跟着小姐叫“白芷特使”。虹霓小姐现在心情很糟糕,怄气呢,刚劈头盖脸骂走亲爹。
昨夜相拥欢好的人来了,虹霓不嗔不恼,不理不睬,只对镜描眉贴花。
“三千岁她,腹中似乎没动静了。”
“我昨儿便知晓了,要你在此饶舌。”
“你怎知晓?”
觑了她,虹霓取出妆奁里的梳子,一梳二梳三梳,第四梳时才怏怏启了丹唇:“她有你我难御的仙气护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是冲撞不进去。”
“那仙气颇有灵性,并非死物,恁是化解了子母溪的仙力。”
走近,使了二分力气夺了她的梳子。一梳她怒,二梳她愠,三梳方下,白芷对着镜子里的俏美人攒出笑来:“先去看看吧。”
“你叫我去我就要去了?”
正是这不温婉的一面才令人心动,被嗔被怨还美滋滋的,蛇啊,就是欠一个性烈情刚的收拾。蛇王如此,蛇族的二把手也不例外。
三千岁等啊等,等到日上三竿才等来玉兔长老家的虹霓小姐和姑爷,也不晓得两人都在屋里干什么,磨蹭到现在。
这会儿清整妍丽的玉兔们正伺候三千岁吃喝,三千岁呢,吃着水晶马蹄糕仍不忘跟兔儿们调笑。她们其中有的被点去了送亲队伍,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能出去见见世面,愁的是冷月窟是蛇窝,去了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你这么漂亮,他们舍不得吃,都好生供着你哩,放心吧。”
他们兽族,修道便是要脱了兽相,超然于兽的本能。法力强横的玉兔,即便是见着狐蛇亦无惧怕。狐蛇也是如此,但凡能凭己力修成人形,且算得有几分法力和定力,不至于见着山鸡野兔就扑上去一顿撕扯。
蛇王那回么,是真的饿极了才准备大开血腥杀戒,可后来怎么了呢,英雄难过美人关,还不是被梨花带雨的小兔子惹得横生怜惜。这又是修道的玄妙处了,蛇理当对兔子是没感情的,只拿它们做果腹之物。修了道,偏偏也修出了七情六欲,说好也好,坏也坏,什么都得担着。
“见过三千岁。”
“哦,虹霓姐跟姑爷来了。”珠理奈朗笑。
把了脉犹觉不稳,又唤了兔医来。三千岁的肚子哪还有半分胎迹,装的全是刚吃下的瓜果点心。
“我都准备好给她生一窝狐宝宝了呢……”
三千岁是只快乐的小火狐,认命比谁都爽快,先前还哭嚎自己还是个小宝宝,不能再有个小宝宝来跟她抢狐君的宠爱,后来又拍着肚皮接受了,还想着要给狐君生一窝红白相间的狐崽子。
“虹霓姐可有要事?无事就带我四处逛逛玉兔庄吧。”
虹霓福身笑答:“三千岁为狐族贵客,难得光临玉兔庄,虹霓自当义不容辞。”
几多媚光和景,无限悦然心情。
光珠理奈跟虹霓闲步花阴,白芷跟在后头,问一句才接一句,好放不开。
说要解个手,三千岁跑没了影,又悄变兽身匍匐草丛里,拖着白芷的裤脚就去了别处。
“你拿这个送给她。”
放下垂丝海棠,珠理奈拱了白芷的手。
老实收下花,白芷却问:“我该说什么?”
唉,不开窍就是不开窍,这都不会说,换作蛇王早逗得兔儿笑如清铃了。
“娇花配佳人,没有比你更配的。”
吞吐犹豫后是应声不迭,满怀海棠,蛇族二把手欢天喜地地去讨娇妻的欢心。
草浪那头吹来虹霓脆铃般的笑声,风过,草浪这头却也荡出了阵阵铃响。
“昨晚我晓得是你捣的鬼,不然我的小宝宝怎恁地凭空消失了?”
穿蒲抹草而行,猝尔,风声乱了。
“是我又如何。”
语声冷冽,恰若惊雷。
“妈耶——!”
一脚踏空,抱成个毛团,珠理奈“咕噜噜”直滚下坡去。
那边谈情说爱,甜蜜得忘天忘地,谁还管得着三千岁如何。最后怎么停下来的,是后颈皮被谁提溜住了,如此才不至于滚进河里。
“嘤——”
嚎了一声,珠理奈费力张睛,还晃着星子,嘿呀,真漂亮,入夜了。
待她拾拣起滚散的魂魄来,再把眼睁开睁圆些,看见的便不是星子,是女人。
“你怎么来了呀?”
话刚出口,来不及收。揉揉眼醒醒神,呀,不是她的狐王。
“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女人面若冰霜,气质上确有几分似她的狐王。可她的狐王清清冷冷的,是寡淡,是淡泊,是修道有为的缥缈的神仙味(至少表面上是吧)。此人则只凝着冰冷,透着肃杀,岂止是看不出感情,你说她是冰雕出来的又吹了口仙气,珠理奈都能信几分。
“你又是何人。”
连问话都不带抑扬顿挫,这暖春里寒得不怕冷的小火狐直打了个哆嗦。
“我?我是珠理奈,别人唤我‘三千岁’。”
“不曾听过。”
用力摆荡大尾巴,她大概也没打算揪着可爱小火狐的后颈皮不放,小火狐挣脱得且容易。四肢落地,抖了浑身毛,珠理奈幻变人形。赤衣皂靴,高束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并不妨碍三千岁的俊美脸皮。
大咧坐下,摘了靴袜,珠理奈向女人一开脚丫,“不曾听说过怎地你还能挂在我脚上呢?”
女人眉毛都没动一下,“它如何在你脚上。”
“我要晓得就好了!”
说起来想起来,想起来恨起来,三千岁又想撕咬空气泄愤了。
女人的薄唇抿出珠理奈颇为熟悉的样子,好半晌不言语。
滚下草坡前珠理奈明确听见了她的一句“是我又如何”,好家伙,承认得干脆。还能是谁作妖变没了小宝宝呢,除了开辟子母溪的那位法力通天的高人,珠理奈再想不出别人了。
“你是狐狸。”
“对呀,我亲爹是赤狐长老,但他没养过我,养我的那个——”
“玲珑与你是何关系。”
还想先试探她记不记得老龙,却被这个自说自话的女人打断了。回答在嘴边酝酿了一遍,珠理奈方道:“那我不晓得,她归尘许多年了,我没见过,只知她是狐族的王。”
“她是狐帝,不是狐王。”
看来还不傻。
“哦,对,你说得没错,她是我狐族第九十九代的狐帝,也是最后一个——”
“你方才说她如何了?”
盼光寒剑般飞打过来,打得珠理奈心头一跳,喉舌一哽。
“归、归尘了呀……”
还以为她真无悲无喜呢,听到狐帝玲珑归尘不也有那么一瞬失了镇定么。可于她而言,这个消息又似乎是意料中的事,因而她只怅望远山苍穹,不再多言一句。
那睐望往昔岁月的眸子里此刻恐怕凝结了冰霜外的东西吧,珠理奈不想看也不敢看,唯恐动了恻隐之心,叫她这只快乐的小火狐也跟着凄哀。
挪了个屁股墩儿,珠理奈曳了她的衣角,邀请这个或许可以说是自己丈人的女人:“坐吧,别站着了,太显眼。”
相顾,女人依然不动如山,苦楚没能归拢,还是摄住了快乐的小火狐。
“坐吧。”
未曾谋面,珠理奈对她却横生一种奇怪的亲切感,许是抿唇的样子像极了狐王吧。
即便晓得她十万年前就作了古,如今算来也跟老龙一边大了,可老龙已是铅华洗尽的厚脸皮,任你嘲弄揶揄都大度应和。这个女人,该怎么说呢,锋芒毕露,毫无收敛,走到哪都是个危险的家伙,光这点就和她闺女不一样。
狐君表面是个闷头驴子,对诸如贪狼星君那般无甚兴趣的人(多半是男人)显得愈发冷傲。熟知些便晓得她并非淡泊仙人,有所谓的兜在手心里疼爱,无所谓的就踢去一边看也不看。当然狐君也有越有所谓就越要张扬自己无所谓的时候,此君之体面往往被自己败得只剩下嘴硬。
这个女人呢,连“无所谓”都彰显得一览无余,不消你多接触遂能一眼明了。
“此地可是玉兔庄。”
“对极,你还记得。”
“许多年前来过。”
“然后呢?”
颦眉不语的模样,珠理奈见之开怀。真想叫狐王也见识见识,都说女儿像爹,狐王像谁呢,脸模子像娘,气韵却多有几分类爹。
“唉,又不说话了。”
“多说无益。”
“那你出来作甚。”
“是你肚里的东西引我出来的。”
揉着肚皮,珠理奈看向女人:“你说小宝宝呀?它才多大,虹霓姐说可能都还只是一股气咧。”
“那是经我法力演化的。”
“所以你干什么了,打掉了小宝宝?”
“它乃我法力的一部分,自然要回归本源。”
就算还只是一股气,未成形,算不得胎,可就这么滑溜消失了,提起时也不免叫人怅惘。可女人她且不管你肚里是不是个小生命,说收就收了。
“你孙女儿被你弄没了,你闺女晓得了肯定不会放过你,长歌。”
“我不知你所言为何。”
“你怎么什么都不晓得。”
“睡太久了,有些未能记起。”
有些未能记起,有些却记得很牢。有些不愿意说,有些回得倒很干脆。
“嗯,你困了十万年,而且困着了还会祸害人呢。”
“谁。”
“我。”
抻开脚丫子,转一转脚腕,晃一晃铃铛,珠理奈道:“这东西是你的吧。”
“不错。”
“我被它祸害了三千年。”
“它如何在你脚上,明明我给了——”
“你给了她,带在她身上,三千年前的一天,它在我出生那日跳下界来缠上了我,我便遭罪遭了三千年。”
“原是如此。”
可爱小火狐因她遭罪三千年,她连句道歉都没有。遭的罪还不曾跟狐君说,她要晓得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玲珑不在了,是么。”
有一出没一出,三千岁,疲了。
“是,归尘好几万年了,你见不着她了。”
“都不在了。”
呢喃似叹息,低哑凄迷,是响于旷古之风中的一道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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