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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车祸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那样的眼神应该是真挚的。

        但是我不能骗他,更不能骗自己。

        我摇摇头。

        他眼睛只不过闪过一丝的失望,随即又恢复正常,对我说:“那也没关系,虽然是第二次拒绝我。”

        我安慰他:“我也觉得没关系。我又不是最好的,起码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最好的。若干年后,你一定会感激我今天的答复。”

        他笑笑,没有再说话,继续将行李整理好,对我说:“我们走吧。直接到机场拿机票,明天应该能到家。”

        我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和他出了门,到楼下去退房。

        一路机场非常顺利,我仍旧在位置上睡觉。除了睡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么长途的飞机上做什么。

        谦谨拿着一叠的材料在翻看。

        我醒来后,窗外一片漆黑,我转头看他,叹气说:“如果真的像你所说,不过是看报表而已,我开始还觉得真的很轻松。现在看来,不仅仅是看报表而已。”

        他抬起头,微微笑对我说:“也还是看报表了,至少不用我自己去做报表。”

        说得也是,很多公司会有专门聘请专人来做报表。

        我歪着头问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假装板着脸说:“你现在才来问,不觉得太迟?如果我是个骗子,你岂非连骨头都被骗得一根都不剩?”

        我说:“也不会啊。你看,我没答应你求婚,我现在在回家的路上,我哪里有吃亏?”

        他笑着摇摇头,又低下头去看那些纸质的材料。

        我本来想顺便瞅瞅,但是一想,这毕竟是他自己公司的事情,我何必去多事?如果我看了什么不顺眼的事情忍不住出声去说,不论好坏,就已经破坏了我们之间的那样的互不关注的默契。

        我将注意力转向窗外。

        其实窗外也没什么可看的。

        过了一会,他收好材料,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说:“你觉得我能看什么?外面一片漆黑。”

        他顿了顿,问我:“那我换个说法,你在想什么?”

        我坐直了身子,低下头笑笑说:“我能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

        他伸手出来握住我的右手说:“等飞机落地,你会不会重新考虑回答我的话?”

        我好笑地低声说:“谦谨先生,你这样也算是锲而不舍、非常执着了。我想知道我到底哪点让你看上了?”

        他还是握着我的手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说明的,感觉就是这样。对了就是对了。”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能不能不讨论这个问题?”

        他微微笑说:“这是大事,为什么不能拿出来讨论?”

        这个时候,空姐走过来,轻轻敲了敲顶上的灯,俯下身问我们:“先生,是不是可以关灯了?”

        我连忙点点头。

        谦谨看看我,似乎有些无语,但是也只得对空姐也点点头。

        空姐把我们头顶上的射灯关了,歉意地笑笑,向别的乘客走过去。

        谦谨在我耳边说:”你拒绝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董于蔺?”

        我心里一震。

        我已经有好几天已经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了,现在听起来,似乎我已经因为自己的欢愉,将这个曾经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人忘记了。

        黑暗中,他看不到我的脸色突变。

        他听不到我的回答,将握着我的右手的双手紧握:“对不起,我是不是提错人了?”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董于蔺,这个人……他应该和那个叫美丽的女郎,订婚了吧?

        下一步,董于蔺的父亲,应该设法让女方家里出资,两家合并,要如何打击翁氏的雄踞已久的市场?

        谦谨见还是没等到我回答,也就再也没有说话,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只是手没有放开,他的左手还是握着我的右手。

        谦谨,这个人对于我而言,到底是不是陌生人?有时候觉得好像很熟悉,有时候又觉得很陌生。

        很突然的熟悉,也很突然的陌生。

        难不成我真的被巴黎化?不过一次巴黎之行,就会有这样质的变化了?我们真的是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么?

        不是,肯定不是,肯定是我不清醒。

        我得好好睡一觉,等飞机落地,我们出了门,说了再见,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即便是他好像董于蔺一样天天来见我,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董于蔺也天天来见我,天天来接我,甚至会来为我做早餐,我们……我们还是没有结果。

        我想,我一定不爱董于蔺,所以我这几天几乎完全忘记了他。我也一定不爱谦谨,所以当求婚来的时候,我经常顾左右而言他。

        这两个人,我可能谁都不爱,不,我应该谁都不爱。

        感情难道不应该是那种用很长时间来培养、然后慢慢滋生了,两个人感觉都对了,接着才会考虑,是不是以后都要在一起的么?

        更何况,我这次出现,不是为了来培养的感情的。

        我原本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董家别墅的。

        飞机落地,我们下了飞机。早上出发晚上到,不知道他的女助理怎么给定的飞机票。

        谦谨说:“我特地没有安排人来接,我们自己回去吧。我让人把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了。”

        我说好。

        有没有人接没有关系,没有车也没关系,可以坐机场大巴到市区。

        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忽然自己嘲笑自己。

        别人那样的富裕,我当然不能拿机场大巴堪比。

        他那辆蓝色的车果然在停车场,我们放好了行李,他将车又是“哗”的一声开了出去。

        车速还是很快。

        我总觉得心不安,以往几次坐他的车,总觉得车速太快。

        我右手抓着头上的把手,对他说:“你的车速太快,是不是要慢一些?以前在市区范围不会觉得,现在是从机场到市区,这段路太长,不是经常有人,而且路太弯。”

        他点点头说:“你说得是,我会注意。”

        说到这里,他松了油门,将车速缓了下来。

        我还是觉得有些快。

        车已经到了转弯路口,前后真的没有什么车跟着,一路萧条得很。

        车连续转了几个弯,我握着头上的把手越来越紧,前方又是一个弯。

        对面迎来一辆车,开着大灯。

        两辆车的速度都非常快,我只觉得刹车是来不及的事情,眼前一花,车身一抖,我整个人就开始颠了过去。

        那瞬间我明白,对面的那辆车的大灯,在拐弯的时候,影响了谦谨的视线,我们已经来不及刹车,就被对方直接撞出了路面,超右边的斜坡冲了出去。

        车不知道翻了几次,只觉得人在车内剧烈地一上一下,颠倒得我五脏六腑都快被撞出体内,根本来不及去看一旁的谦谨,等到翻滚停下的时候,足足是一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一分钟……

        我双手死死地撑住顶部,想要固定自己的位置,但是终于还是失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又是一片漆黑,我开始恐慌。

        我抖抖索索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谢天谢地,我还能解开它,我还能动。

        车窗的玻璃已经碎得到处都是,我连哭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到赶快离开这里,我要赶快离开。

        我还能爬出车窗。我慢慢地伸手出去,摸到一片草,还有石头,好,外面幸好不是水。

        我已经被埋过一次,有了经验,我这么告诉我自己,先要设法出去,出去后再哭,现在哭没有用,也不能解决问题。

        我的腿抽筋,我不能太快出去,我爬一下,尝试着转转我的脚踝,还好,不过是紧张而已,没有断,接着爬。

        等我终于爬出车外,直接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我的背下有石头磕着,我觉得双手火辣,两腿直打哆嗦。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气。

        谦谨……

        我立刻想要翻身起来,双手撑了起来,却又跌了下去。

        我痛得几乎要掉泪,那些石块的尖端部分戳到我的脊背。

        我没有再尝试坐起来,我尝试着翻身,一次,再翻一次,翻到了车的旁边,我能从我刚爬出来的车窗朝里望。

        谦谨的人还在车里,整个人是颠倒的,趴在方向盘上。

        “谦谨,谦谨……”我用尽力气叫他。

        他没有回答我。

        我的心更慌。

        我的手开始抖。

        我得设法爬过去,我要把他拉出来。

        门是一定打不开的了,我得要到另外一边去,到谦谨所在的另一边门去,设法把他先拉出来。

        我走不动,爬还是可以的。

        我几乎象壁虎一样,抖抖索索地绕过车身,从车头的方向爬到另外一边。司机座位的车窗玻璃全部都碎了,我从身边找了块大的石头,吃力地把车窗沿边的玻璃块一块一块地敲掉,敲得干干净净,不然等会把谦谨拉出来的时候,玻璃会划破他。

        敲完了玻璃残片,我伸手进去摇摇他,他并没有反应。

        我心里更急。

        我拖不动他。

        我一定要摇醒他,否则我真的没法拉他出来。

        我揪他耳朵,用自己冰凉凉的手去他的脖子后不断轻拍,用力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谦谨……谦谨……我是诺一,金诺一,你赶快醒醒,我是金诺一。”

        到后面我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

        这里到底有没有人?我们被撞到了哪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报警?

        我已经理会不了那么多了。

        他终于微微应了我一声:“诺一……”

        我狂喜,对着他的耳朵说:“是我,谦谨,我是诺一。”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我动不了。”

        我咬咬牙说:“别废话,动不了也得动,你得要出来。”

        他虚弱笑笑:“动不了,怎么出去?”

        我说:“我拉你,你慢慢挪出来。”

        他动了动手指,缓缓将手伸出给我,我将他的手放在窗外的地上,让他找到固定的点,他尝试着动了一下,还好,幸好,松动了一些。

        我把两只手递给他,让他借着我的手向外拖的力,慢慢地把他拉了出来。

        两个人终于爬出了车外。

        他一脸的血。我用衣袖去擦他的脸。擦完后,我又擦擦自己的脸。他伸手来摸我的头。

        我这个时候一定象个疯婆子,头发乱糟糟的,顺着汗贴着额头和耳朵边。

        我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直到此刻,我才能哭,才敢哭,才一定要哭。

        哭是宣泄,也是松弛的办法。

        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哭一定不是坏事,能有哭的机会,其实上天待自己还不错。

        他连声安慰我:“别哭,别哭……你看我们两人不是还活着?”

        我哭得越来越大声:“活着不能哭?我活着还没有哭的权利了?”

        他又连声说:“自然有,当然有,慢慢哭,别噎住了。”

        我停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你看,你哭的和笑的时候,我都看过了。你最漂亮和最难看的时候,我也都看过了。”

        我“哼”了一声。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会,说:“我们只能等人来救。这里是一个坡,估计刚才那辆车把我们撞下来,几个翻滚后没事,坡度不大,但是很长。我们只能等。”

        我哼哼唧唧地躺着,才发现自己又湿又冷。

        他看看我说:“你伤到哪里了?”

        我说:“没有。”

        他说:“你就是骗我,我看到你手臂有血流下来。”

        我才发现自己衣服破了,东一片西一片的,果然有血流从手慢慢滑下来。

        “不会死。”我用力按了按手臂上部。

        血流得不快,应该伤口不大,倒是我的手掌疼到骨髓里。

        他翻开我的手掌,皱眉说:“手掌破了。”

        我收回自己的手说:“我知道。”

        他半晌没有再说话,足有五分钟过去后,他终于又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两人此时对话居然很简单。

        他又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道歉?”

        我说:“你开车不安全,让我深陷境地。”

        他沉默了一会说:“这是道歉的第一层意思。”

        我问:“难道还有第二层意思?”

        他没有说话,只用手臂将我环抱搂紧。

        两人躺在地上等救兵。

        我说:“这样不行,如果撞我们的车逃逸,我们等到变成木乃伊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说:“那我们也没有办法爬上去。你看我俩伤成这个样子。”

        我问:“你伤到哪里?”

        他说:“还好,能爬出来,不会伤得重。”

        气温开始变得低。

        我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

        我说:“谦谨,我很困。”

        谦谨掐了一下我的手臂说:“我知道,但是你不能睡。你要不和我说话。”

        我“嗯”了一声,又问他:“你说我说什么好?我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你可以问我问题。”他说。

        我摇头:“我问了很多次,发现每次都问不出什么东西。”

        夜色里仿佛看到他笑了一下,我叹口气说:“我还是很困。”

        “或者你说说你自己。对于我,你也是一个迷。”他温和地说。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嘟哝了一句,还是觉得很困。

        他摇晃我:“别睡,你刚才不是让我不睡么?”

        我振了振精神说:“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说:“这就对了,你给我讲一个故事,我等会也给你讲故事。”

        我笑笑说:“这个故事很平常,很多年以前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花费了很多心血和他建立了一个商业帝国,最后被抛弃了,抛弃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能生个儿子。”

        “后来呢?”他平静地问。

        “后来……她带着生的女儿离开了。”我开始闭上眼睛。

        “再后来呢?”他接着问。

        “再后来,那个出生的女孩子长大了。”

        “接着呢?”他一句一句地问。

        “接着,那个长大的女孩子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他。

        “现在呢?”他问。

        “现在?哪里有什么现在?这个故事结束了。”我回答说,就要睡过去。

        谦谨摇晃着我,不允许我睡过去:“你要说结果,故事没有结果,怎么会叫故事?”

        我被他摇晃得又清醒了过来,笑笑说:“真的没有结果。它本身就也许不是一个故事。”

        这个时候,坡顶端开始有探照灯超我们的方向不断照射过来。

        我们两人大喜,精神一振,谦谨对着上面照灯的方向叫:“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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