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河长明②

夜幕下的京都却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的人们依旧如烧开的热水般沸腾

        瞬时，便是一声“砰”炸开了亘古不变的黑夜，明晃晃的花火应声升空，须臾，绽起了如昙花般绚丽的烟火，刹那间，火光亮了子熙的眼，她像是个稚童般，静静地看着这烟花尽落，化为尘埃。

        子熙回了魂，她似是忘了屋内的书，她指着那曾耀眼无比却已恢复了原样的天际，如枝头鸟儿般雀跃，道：“夫人夫人，您看，方才的天好生漂亮。”

        只见执茶在手的温枫默默地点头，道：“我看到了，难得你喜欢。多瞧瞧这外头的世界吧，它很好，值得你来这人间一趟。”

        子熙闻言一怔，温枫抬眼在看她时，子熙的双眸已无了所谓感伤的悲凉，只见那孩子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她便掏出了怀中藏着的碎银，递给眼前的小二，道：“我想要小哥的孔明灯，这些钱可够？可否卖我三个？”

        店小二自是见了银钱便两眼放光，于是，他笑着双手奉上剩余的孔明灯，便二话不说地给了子熙。

        子熙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又掏出了打火的折子，蹲在地面上，时而眨巴着眼，时而蹙着眉瞧着眼前的孔明灯，随即便是如没脑的傻子般愣了愣，随即，便转首对着离去的店小二，“小哥，我不会弄。”

        温枫闻言起身，她走到子熙的身旁，只见那笨拙的孩子垂首，豆大的汗珠布满了她的额间，她仍旧束手无措且滑稽的摆弄着孔明灯，那执着的身影映入温枫眼帘。

        于是，温枫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先是拨了拨子熙垂落在地的发丝，然后，便接过子熙手里的孔明灯，道，“可不是这么弄的，我教你。”

        在经过一番功夫后，苦心人天不负，于是，白净的孔明灯终是借着烛光的热气冉冉升起，子熙见样，欣喜地露出一抹笑容，那么笑意不似方才般悲凉且孤独，而如初阳般，既如春光温和的暖人心肺，又驱逐了寒冷。

        那瞬间，子熙似想起了什么，便如疾步的兔子般匆忙地跑回房内，温枫错愕地看着小人因慌忙而上蹿下跳的背影，转念一想，到底孩子依旧是个孩子，无论那孩子在如何故作老成也不能掩盖那年纪该显出的孩子气。

        温枫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转身离开之时，却见小人迅速地跑了下来，手中似乎还拿着笔墨。

        子熙笑着执笔沾了些墨，单膝跪地在孔明灯下留下了寥寥数语，温枫瞥了一眼，小孩的字清秀柔和，但撇捺之间又有几分力度。可奈何那人却是写着北夏的文字。

        子熙虽生于南楚，但学于北夏，她将手中的孔明灯放于空中，那灯寄着她的念想便缓缓地升入了高空，而仅是那寥寥几语，却承载着她万般思念。

        灯上写：数载春秋有云，流年逝去斑驳旧迹，吾一切安好，汝不必挂心，今生缘浅情深，汝英年早逝，愿来世，汝能白发苍苍，执爱人之手。

        第一盏灯赠与亡人，第二盏便是予故友，子熙又沾了些黑墨，一面落笔一面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远在天之边，近于心之涯，愿旬宣一生无忧，早日寻良人。”

        第三盏灯，子熙的面容更是笑意盈盈，眼底漫出了对身旁人的喜爱，她悄悄地瞧着眼前那立在一旁的温枫，那人是子熙入了南楚以来第一个相处已久的人，亦是予子熙温暖的人，子熙道：“第三盏灯，敬夫人，愿其心想事成。”

        温枫闻声一顿，目光呆滞地落在那笑颜如花的子熙上，她看着那似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侧脸久久出神，在那朦胧的月光下，她似乎见到了独孤睿泽的身影。

        年少时，她也曾与爱人在高高的城楼上放着他亲手所做的孔明灯，而那个心心念念的夫君也是如现在的孩子这般，也笑着许下心愿，愿此生自己心想事成，不再烦忧。

        时过境迁，故人已去，顷刻，温枫红了眼眶，原来时光流逝的这般飞快，快到连回忆都已模糊不清。

        在温枫出了神的那刻，第四盏也伴随摇曳的烛光升入空中，那一盏，献给始终伴着她的嬷嬷，愿她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第五盏灯亦迎着晚风高高的升入了灰暗的天空，她泪眼婆娑，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子熙在心底默道，“祖母，子熙想您了。”

        那一刻，她的脑海却浮现了父亲生前的皇贵妃叶氏的身影，于是，子熙也为那人点了一盏，在上面落笔：“祝您安康。”

        子熙抬袖抹去了在面上残留的两行清泪，她已然忘记了屋中待她宠幸的书籍，子熙见地上还有未放完的孔明灯，于是她又蹲了下来，执起第七盏灯，自言自语道：“这盏灯便送给自己好了。”

        子熙回忆着这半生里，曾路过于生命里却匆匆离去的人们，却翻遍了记忆中所有对她好的人，却发现寥寥无几，她忆着忆着，却莫名的想到了自己那久久未见的母亲，子熙已然记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却有着风华绝代的母亲将小小的她抱入怀中，温柔地教会她放纸鸢的记忆。

        子熙也想为那人放一盏，但在点火的那一瞬间，她终是放弃了，转念间，想想那人的多年来的不管不顾，想想那人在国家存亡之际的狠心抛弃，想想儿时楚宫，那以往的种种冷眼相待，子熙便气愤地鼓起腮帮，赌气般不在想她。

        子熙抬眸瞧了眼站在一旁的温枫，她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温枫的裙角，笑问：“夫人可来放一盏，听说许愿很灵的。”

        温枫垂下了眼眸静静地瞧着那目光如炬的子熙，随后，她温和一笑，半蹲着在小人的身旁，与她一同将剩余的孔明灯放入空中。

        冉冉升起的长灯布满整个夜色，昏黄的烛光忽明忽灭的燃烧着，瞬间，便揉进了岁月里，点亮了那死沉的天际，夜渐渐深了，倏然，千百盏长明灯从各家万户升起。

        与星星融为一处的孔明灯，彻底地乱了子熙的眼，那天，只顾着苦读诗书的独孤子熙，终于是正眼瞧了那书外的繁华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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