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八回：饮马驿站酒杯倾（五）

两人并骑驰入环形护墙唯一的正大门，说话者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白皙清瘦的脸上挂着笑容，虽出言谴责，说话仍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表面看似是个文弱书生，但寇仲却从他精芒闪闪的眼神瞧出他是一流的好手，且个性坚毅倔强，不会因别人轻易动摇自己的意志信念。

        另一人年纪大上几岁，头发眉毛浓如铁丝，留着一副短须，活像个刷子，轮廓分明，眼神阴冷沉着，是个颇具男性阳刚魅力的中年汉子。最引人注目是他额头束着写有“祭”字的白巾，使寇仲猜到他是安乐帮内坐第二把交椅的舒丁泰，头巾自是要表明为帮主陆平复仇的立场和决心。

        先前那说话者想必是高开道委任为总巡捕的丘南山，事先怎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号书生似的人物。

        果然在场众人纷纷起立，抱拳施礼道：“丘总巡，舒二当家。”丘南山终是渔阳府官方的代表人物，各地帮会无论如何桀骜不驯，仍要给足他面子。

        丘南山目光先落在任俊身上，再射往立在台阶的寇仲，高踞马上淡淡的道：“这位高姓大名？”

        骡道人哈哈笑道：“老总爷你好，这两位一叫傅仁，一叫任俊，还有另一位傅杰一行三人，途经此地到山海关，因不肯卖马给北马帮的诸位哥儿，至触犯众怒，惹得东北帮的大哥们代为出手教训。老总爷来得正好，可为此事评理。”

        东北帮和北马帮两批人同时现出怒色，一时却莫奈骡道人何。

        北马帮的师爷化阴恻恻道：“骡道人敢保证他们没有问题吗？我假作买马，只为试探他们的身份。”

        外联帮凤堂堂主苏青娇笑道：“项师爷的道行愈来愈高深哩！若不是你亲口说明，奴家仍不晓得你买马是假，试探为真呢。”

        师爷化登时语塞，想不到苏青公然帮“外人”说话。

        丘南山明白过来，却仍不放过寇仲和任俊，冷然道：“两位到这里有何贵干？”

        寇仲从容一笑，道：“总爷明察，我们三人到山海关去，是要与人谈宗生意，由于事关贸易的机密，总爷若想了解细节，稍后可否借一步说话，傅某人必详细如实禀告，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这番话可说给足丘南山面子，且不卑不亢，丘南山果然脸容解冻，微一点头道：“容后再和傅兄详谈。”

        在邱南山身侧的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看向任俊，以他低沉的声音问道：“任兄刀法高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高徒？”

        任俊觉得不便提起箭大师，想起幼时家乡的一位镖师，当年也确实跟他学过刀，于是道：“在下刀法学自‘大刀’王正谊，又有人称‘大刀’王五。”

        舒丁泰显然从未听过这号人物，只好客气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丘南山终于下马，舒丁泰随之，自有驿馆的伙计来侍候马儿。

        丘南山道：“北马帮的许开山许帮主临时有急事，须明早才到。”

        众人一阵起哄，都是不满的怨声。只有师爷化等北马帮三人不敢作声。

        仙霞洞的吕世清看看天色，黄昏的天空乌云疾走，问道：“许帮主因何事延误？”

        舒丁泰代答道：“许大当家使人来传讯，说是与安乐一案有关，明早必到。”

        众人又是一阵轰动。

        “轰！”闪电裂破乌云，惊雷在头顶响起，接着豆大的雨点由疏渐密的洒下来。

        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君临大地。形势顿时一片混乱，众人不是走进主楼避雨，就是把马儿赶往有瓦顶遮头的回廊内，有去意的人只好打消念头。

        骡道人把爱骡安置到寇仲三人的马匹千里梦它们旁边时，大雨倾盆而下，天昏地暗，令黑夜提早来临。

        所有人均避进饭堂，骚娘子穿花蝴蝶般地殷勤招待着丘南山和舒丁泰。

        徐子陵独占一台位于偏僻一角的桌子，神态悠闲。湿了半边身子的寇仲和任俊在他左右坐下，寇仲问道：“蔡星使呢？”

        徐子陵道：“外面有座石亭，她该在那里避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让她比较伤心，我猜可能与昨夜的烟花有关。她不知因何对许开山生出怀疑，此来恐怕正是针对许开山。”

        寇仲别头瞥一眼，众帮派人物拣另一角分三桌坐下：

        外联帮、东北帮各占一桌；仙霞洞的吕世清、郎婷婷，北马帮的师爷化，东北帮少帮主贝晨分，外联帮凤堂堂主苏青，骡道人，总巡捕丘南山，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等围坐一桌，密密商议。

        师爷化的两名手下则挤到东北帮众汉的桌子去，可见北马帮和东北帮是一鼻孔出气。

        外面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骚娘子在大门处指挥伙计冒雨把草料等物收好，关闭窗户，忙个不休。

        徐子陵把和蔡莎的对话告知后，道：“这座石砌的山寨高据山坡之上，无论广场和主楼，均只有一个入口，窗户窄细，虽有防御上的优势，但若给人封锁入口，却是谁都逃不掉，许开山选在这里开会，是否另有目的，心怀不轨？”

        寇仲低声道：“若要里应外合，东北帮加上师爷化自可办到。但事后如何向人解释？毕竟许开山声称延迟到明早才来的原因，是因为可能找到狼盗的线索。”

        此时“墨影剑”蔡莎像幽灵般头顶竹笠湿湿的出现，木无表情地以冷漠的眼光扫视众人，然后到一角默默坐下。

        丘南山等突见到她，立刻停止说话，气氛转趋凝重。

        骚娘子和几名伙计忙碌完毕，回来关上饭堂的门，又点燃四壁的十多盏风灯。猛烈的雨声雷响，似被隔离在另一天地里。当燃起四个壁火炉后，堂内更是温暖舒适。

        舒丁泰把骚娘子召去，交头接耳一番后，骚娘子风情万种地宣布道：“今晚全场由舒二当家请客，兄弟们，还不去准备菜肴，拿酒招呼各位贵客。”

        伙计们立即应命，各忙各的去了。

        骚娘子一屁股坐到吕世清身旁的椅子，郎婷婷立时秀眉大皱，却像吕世清般拿她没法。

        丘南山的声音响起道：“未知蔡星使因何事大驾临此？”

        蔡莎丝毫不买他的账，冷冷道：“我不可以来吗？”

        师爷化干笑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也许实情只是蔡星使想特别到这里享受淋雨的滋味。”

        此人不但声气语调令人生厌，还一副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的态度。

        蔡莎毫不动气，道：“我正是要到这里来淋雨。”

        正好此时伙计端上点心，把紧张的气氛冲淡。骚娘子满场乱飞，亲自为各人斟酒，只不敢去惹蔡莎。

        酒菜接着上场，除“墨影剑”蔡莎什么也不沾外，众人大吃大喝起来。

        骡道人来到寇仲三人一桌坐下，与三人对饮两杯，压低声音道：“你们对安乐惨案有甚么看法？”

        那边厢诸人酒酣耳热，纵谈东北武林的江湖风月，加上骚娘子不时传来的浪荡笑声，气氛热烈，令人难以联想到他们是为安乐惨案的事聚在一起。

        寇仲答道：“我们猜陆当家是因掌握到可揭破崔望真正身份的人证或物证，致遭杀身大祸。道长可晓得他遇害前曾到过甚么地方去，见过甚么人？”

        骡道人点头道：“你们和贫道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陆老弟近月来全力追查狼盗的踪迹。在遇难前，他曾到过山海关去，只是据陪他一道去的舒丁泰说，并没有发生甚么特别的事，他们本要去见一批曾被崔望劫掠的胡商，却扑个空，胡商早出关去。”

        徐子陵问道：“舒丁泰是个怎样的人？”

        骡道人愕然道：“他的胆子没那么大吧？”

        寇仲道：“道长不是说过不喜欢他吗？”

        骡道人神色变得凝重，道：“我不喜欢他，是因陆老弟曾私底下告诉我舒丁泰和杜兴过从甚密，屡劝不听。”

        寇仲拍桌道：“我猜崔望是杜兴制造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骡道人露出震骇的神情，道：“寇兄这话有何根据，杜兴乃东北武林的泰山北斗，人人唯他马首是瞻，且得清王支持，惹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寇仲正要说话，忽然有人颤声道：“我的头很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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