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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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瓣只停留了一刹。
温软很快撤离, 如梦初醒的惊慌夹杂其中。
李含章没有睁眼。
她忐忑不安,埋首而立,五指紧蜷。
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身前人的反应。
梁铮会如何想她呢?
他怎样看待她情不自禁的举动?
李含章不知道。
她也从不曾这样做过。
以往的多数时间里,她对梁铮的过往避而不谈, 只暗自垂泪、小心掩藏。可方才, 他的疤痕一览无余,在烛光里狰狞地蜿蜒,令她的真心如置烈火。
于是,她触碰、抚摸、追问、轻吻。
所有的举止都遵循本心。
她不想让他痛,只想分走他的痛。
这一切是被允许的吗?
梁铮说, 要多信他一些、多信她自己一些。
那……她方才的行为,算越界吗?
李含章不敢问。
她静默地等待, 连纤长的睫扇也轻轻颤抖。
可梁铮没有开口。
唯有衣物摩挲的窸窣之声自面前传来。
下一刻,温热的大掌捧起面颊。
双唇相叩, 鼻尖厮磨,吐露的气息被温柔地侵食。
是梁铮在俯身吻她。
她跌入他的怀中——比烧红的铁更烫,比稳健的山更硬。
梁铮的吻深沉又绵长。
几要吹散她这株娇小的飞蓬。
她脑袋发晕, 双臂无力, 像只单薄的蝶, 在骤风里摇摇欲坠。
琉璃桃花簪愈发歪斜。
在簪落的前一刹, 梁铮松唇,扶稳了李含章的发髻。
他的双臂向下沉去。
搂住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
李含章尚未回过神来。
她迷茫地怔愣,十指还揪着梁铮的衣襟。
鲜活的空气缓缓涌入肺脏。
走失的神智被唤回, 还没匀出思绪, 先莫名生出一股臊赧的娇怨。
他待她太凶、太坏了。
吻她时, 好像不愿让她呼吸。
抱她时, 又好像恨不能让她长在他怀里。
读出李含章的委屈,梁铮的双眸沁出一抹笑。
他已经很克制了——若不是稍后还有宫宴,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梁铮低首,亲昵地蹭过小妻子的云鬓,一面温柔地哄她:
“卿卿的心肠太软,比身子更软。”
“可卿卿才点了妆,总不能先哭成小花猫。”
李含章偏过头,不接梁铮的话。
她连看也不肯看他,袒露的半截颈却比牡丹花更娇红。
好半天,细软的声音才自唇边挤出——
“流氓。”净同她说荤话。
知道她才点妆,还将她口脂吃掉一半。
不过,骂归骂,小孔雀的桃花眸依然烁光熠熠。
她很高兴。
因为梁铮吻了她。
他是如此炽热、如此汹涌地回应着她的触碰。
她并没有带给他痛苦,而是令他心跳、令他鲜活、令他情动。
这感觉……很不错。
她喜欢这样的梁铮,想一直被他爱着。
赤忱地、悍烈地、滚烫地,将天地都焚为灰烬。
哪怕再凶一点,也没关系。
但、但只能……只能再凶一点点!
要是凶得太多,她的漂亮羽毛就要被他烤化了。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传来。
元青在屋外催促道:“长公主、驸马,时辰快要到啦!”
李含章闻言,抬眸望向身前人。
梁铮仍紧紧地锁视着她,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全然没有松懈的趋势。
小孔雀又红了脸,娇恼地拍他一下。
“坏蛋,快点更衣!”
-
易过朝服后,二人就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冬至家宴的地点在千秋殿,位于宫城之内,路途冗长,需过两道宫门,再乘步辇。
李含章斜倚车边,单手掀帘,向车外投去一眼。
三五辆马车并驾齐驱。
应当都是今夜列席的皇亲国戚。
她不作声,冷着神色,收回了抬帘的手。
梁铮发觉李含章烦闷,不曾多言,只轻轻揽她,容她依靠肩头。
穿过太极门后,马车停轮。
七八名宫人前来接应,将二人迎上步辇。
燕宫肃穆,永巷静寂无声。
李含章本也无心与人攀谈,索性单手支颐、阖眸小憩。
她虽然离宫已久,但记忆仍在,按经验估摸着、快到千秋殿了,方才睁开双眼。
千秋殿是燕宫的露天宴殿,金碧辉煌,灯火常明。
此刻戌时将近,李含章遥遥一望,发现殿前的石阶下已列有两道长龙,聚集的人群皆是纡青拖紫、显贵十足,其中不乏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
譬如太华李妙祎,譬如柔嘉李善容,譬如常山侯薛骁。
她不喜欢的那些人,倒在此刻齐活儿了。
李含章冷笑一声,神情愈发紧绷、满是矜傲。
梁铮偏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他想到些什么,微微皱起眉峰。
见二人抵达人群末端、走下步辇,石阶下的宦官开了声:
“玉清长公主殿下及镇北将军尊驾至——”
听见李含章的封号,排成两列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回了头。
无数道视线打在李含章与梁铮身上,目光满含揣测、窥探与凉薄,窃窃私语更如晨曦时的潮水,低低地向着二人冲刷而来:
“瞧,他俩倒当真是天生一对。”
“以色事他人……啧啧。”
“今日怎生没有鸡飞狗跳?”
“日子天天算,也没见有什么变故。”
讥讽的声音无不压得极轻,反倒被二人一字不落地听去。
梁铮不露声色。
李含章站在梁铮身前。
容神冷傲,背脊笔挺,下颌高昂。
她习惯了。
没什么好怕的。
从前未与梁铮成婚时,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只不过那时候,旁人于她的非议,不会往姻缘上说罢了。
熬过今晚。
只要熬过今晚,就结束了。
李含章没有开口,也并未舍予人群一眼。
她计算着自己的排行,迎着众人的目光,引着梁铮、向从前的位序走去。
“玉清殿下,还请留步!”
负责指引的女官唤住了她,向着某处轻轻摆手。
“您与梁将军的位置不在那里、而在此处,请二位入列。”
李含章闻言,黛眉微颦。
家宴入席时的队列,是以尊卑为序。按照燕宫曾经的规矩,如她这等长公主,皆是按照排行来站列——她并没有走错,为何突然换了地方站?
她按下不解,向女官所指之处望去。
竟与李妙祎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李含章与李妙祎二人都愣住了。
“凭什么?!”
很快,惊恼的尖声凭空炸响。
“她玉清何德何能,竟然站在本宫前头?!”李妙祎重重拂袖、拔高声音,“你这大胆宫婢,岂能在此妖言惑众,扰乱我燕宫礼制、百年威仪?”
女官不疾不徐,福身礼道:“梁将军平定犬戎、立下汗马之功,陛下感念,特此旨意。”
此话一出,方才的嘈杂顿时安静。
连气急败坏的李妙祎也目瞪口呆、陷入沉默。
李含章愕然,下意识望向身后的梁铮。
陛下的旨意?
这是李珩的安排?
梁铮他确实战功赫赫。
但、但李珩……这么有良心吗?
梁铮与李含章对上目光,嘴角微翘,难得带上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极少参与宫宴,既不知入席队列的讲究,也没料到李珩会有如此安排——但只要能让李妙祎不痛快、让李含章扬眉吐气,对他来说就是好事。
李含章怔怔地眨了眨眼。
怎么好像……突然就沾了梁铮的光?
梁铮见她木讷,眉峰上挑,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后腰。
他低笑道:“你男人拿命挣的,不要白不要。”
李含章的面庞倏然一红。
坏家伙,非要格外强调是她男人!
她扭回脸,对着人群,藏起那点只在梁铮面前显露的娇矜。
很快,她领梁铮前行,与他并肩而立,站在了李妙祎与董明的面前。
背后的注视可称怒火中烧。
恨不得将她的身躯灼出一个大洞。
李含章置若罔闻。
她忽然感到莫名的轻松。
这是自她参与冬至家宴以来,头一回如此感觉。
-
众人等候不久,入列的礼钟就被敲响了。
伴着韶乐,御殿升座,身着龙袍的李珩与众后妃随礼官进殿,入席金龙宴桌。
眼看队列将行,李含章愈加局促。
她虽已参与过多次冬至家宴,却从不曾在家宴中站得如此前列。
于梁铮而言,这并非浪得虚名。
可于她而言,却是平白无故、受此殊荣。
越想越紧张。
紧张到想牵梁铮的手。
梁铮常在边塞,应当很少参与宫宴。
也不知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趁着没动身,李含章掀眸,悄悄向身旁人递去一眼。
梁铮个头高颀,身骨笔挺,立于男宾之中。
双目泰然闭合——像在闭眼打盹。
李含章:……
梁铮,可真有你的。
她还没来得及对他作出什么举动,就先听殿前礼官宣道:
“戌时至,可入席——”
队列很快行走起来。
梁铮睁目,正巧与尚未转眸的李含章对上。
他好像早知她在觑他。
甚至慵懒自如地笑看她一眼。
李含章又羞又恼,飞快地收回视线。
在礼官指引下,列席贵胄鱼贯而入,行至殿中央,便按照列序,走向各自宴桌——李含章和梁铮属东三桌,与李妙祎所在的东四桌互为邻里。
身前之人层层分离、层层剥开。
李含章目光游移,于一众宴桌中找到东三桌所在,轻挽裙面,正要走去。
“小贱人。”
恶毒的冷斥猝然抛来。
李含章提步之间,忽觉足下一痛。
冰凉的冬风打过锦袜。
她踉跄,没能稳住身形,被梁铮横臂一扶,栽倒在他的身上。
移动的队列顿时停滞。
李含章埋着头。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除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千秋殿的中央。
一只云头履躺在地上。
后跟扁皱,似是被人刻意踩下。
无人开口。
全场鸦雀无声。
唯独殿下韶乐不停,喧嚣又讽刺。
梁铮的面色逐渐阴沉,寒凉的目直往李妙祎身上投去。
李妙祎的笑意明艳十足。
纵使与梁铮对视,也浑然不惧。
这是冬至家宴,出丑的人是李含章,又不是她,梁铮又能做什么呢?
梁铮确实没做什么。
他低下视线、望向李含章,眸光宽和,好似覆上一汪沉水。
“站得稳吗?”他低声。
李含章并没有抬头。
她身躯僵硬,肩膀窄而柔瘦,微微颤栗着。
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梁铮不再追问。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搀住李含章,又弯身而下,单膝跪地。
“扶我的肩。”
话音刚落,他长臂一勾。
李含章的绣鞋被轻松地取了回来。
梁铮将小巧的鞋履拿在手中,细心地展平所有的皱褶,又将手背贴往地面,穿过绵布的缝隙,将鞋送入李含章裙下。
他稳稳地扶着她的腰。
不叫任何人看见她的足与袜。
“别怕。”
梁铮声音平静,压着怒火,却格外有力。
“来,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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