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中心大厦是古城基地的心脏，是相当于“市政厅”一样的行政设施。

        大厦顶层的套房内。墨绿色暗纹的毛毯从实木门铺至红木会议桌前，会议桌上整齐摆放着一套茶具，托盘上还放着两条烟。

        茶和烟，在末世可是寻常人享用不起的奢侈品。

        落地窗为套房提供了绝佳的采光，将地板上未干的水痕映照得一清二楚，显然常有人洒扫。

        窗前站着两个人。

        一人身穿笔挺的西装，鬓角灰白，却丝毫不见老态，正双手背于身后俯瞰古城基地。

        另一人穿着休闲，微胖，脸上架着个金丝边眼镜，眼小而精光四射，正是基地的卫生官杨云。

        “夏天太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虔封眉头紧皱。

        “呵呵，夏天过去还有秋老虎呢。”杨云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基地总指挥虔封虽背对着他，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倒映在窗户上的身影，问道：“今天这批检测出多少异能者？”

        “五位。”杨云笑呵呵地扶了扶眼镜腿。

        往常一周最多能有一位新来的异能者，今天竟一下子冒出五位，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不错。”虔封转身，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他鹰鼻浓眉，薄唇微抿，眼底阴翳，不见半分笑意。

        门外传来一阵高跟鞋走过的“哒哒”声，紧接着套房的木门被轻轻敲响三下。

        “进。”虔封道。

        管家将沉重的实木门拉开，来人是一位年轻女子，长发轻拢在一侧，皮肤白皙，眼角微微下垂，眼旁有一颗小巧的泪痣。

        “爸爸，粮仓清点好了，我们的存粮恐怕不足以过冬。”虔心妍细声细语，微微一笑便牵动起眼旁的泪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嗯，和我料想的一样。”虔封抬手示意去会议桌那边谈，“农场的菜培育得怎样了？”

        “大棚已经扣好了，优先种植土豆、红薯、山药一类粮菜两用的品种……”见虔封和杨云都落了座，虔心妍给二人斟茶倒水后方才落座，“小食堂的专属菜地按照您的吩咐，二十四小时有专人值守。”

        虔封颔首，似乎对她的汇报比较满意。

        这样的态度，不像父亲对女儿，倒像是上司对下属。

        虔心妍眼观鼻、鼻观心，用余光悄悄打量父亲的神色，状似无意般提起：“爸爸，听说今天新来了几位异能者？”

        “你……”听闻此言虔封抬了抬眼，面上依旧喜怒难辨：“已经去看过了？”

        “是，日常巡视绿化带的时候路过。”锐利的眼眸直视而来，虔心妍丝毫不敢在这位多疑的父亲面前掉以轻心，强作镇定答道：“大门口的绿化带是我们古城基地的门面，别人负责我不放心。”

        绿化带种植的都是兼具观赏价值和食用价值的植物，这项工作一直令她父亲很满意。

        虔封下颌微微扬起，带着属于上位者的矜傲凝视她半晌，突然笑道：“你是我虔家的女儿，想做什么让下面的人跑腿就是。”

        “是，心妍记住了。”虔心妍垂眸微笑，手却在桌咽下捏紧了裙摆。

        呵，虔家的女儿？

        虔封心里恐怕只有他的“茵茵”，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姐姐。

        可惜虔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虔茵死透了，她才会是虔家家主唯一的孩子，是古城基地唯一的继承人！

        没错，只要虔茵死了！

        “中午留下来，在我这吃顿饭吧。”虔封叹了口气，朝管家抬了抬手。

        虔心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心中一喜：“谢谢爸爸。”

        管家王叔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出去传菜。

        虔封作为古城基地的掌权者，住在中心大厦的顶层30楼，整层楼都属于他一个人，甚至还有单独的厨房负责他的伙食。

        能在这里服侍的都是虔封最信任的人，在末世前就是虔家的家臣，主人吃肉，他们也能捞口肉汤，在这世道可是绝好的差事。

        看见虔心妍乖顺懂事的模样，虔封心里那股烦厌的气才消了不少。

        这个孩子的脸，和她那个不入流的母亲如出一辙。

        如果茵茵没出事，他压根不会费力把虔心妍这个私生女接回来。

        杨云兀自喝着茶，全程笑眯眯地观察这对半路父女的互动，颇有兴味。

        等菜的功夫，虔心妍又给二位斟了杯茶。

        “杨叔叔，您先请。”

        “哈哈，好孩子，好孩子。”杨云笑呵呵地举起茶杯，往茶壶那迎了迎，一派和气，只是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却给了虔心妍一个满含深意的暗示。

        虔心妍轻轻阖眼，接住了这个信号，转身给虔封倒茶的时候，轻声询问：“爸爸，实验所的菜照例供应吗？”

        “减两成。”虔封轻嗅茶香，赞道：“好茶！”

        整个实验所的人，就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少了两成的物资供应，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饿肚子。

        虔封，无疑是古城基地高高在上的独｜裁者。

        ——但他有高高在上的资本。基地建立之初，绝大多数物资和装备都是虔家出的。

        “是，爸爸。”虔心妍将茶壶放下，用餐巾优雅地抹去手上的水渍。

        “哈哈哈，总指挥，实验所的工作疏漏也是因为我领导不力，我给您赔罪。”杨云未语先笑，以茶代酒，举杯一饮而尽。

        实验所属于他这个卫生官的管辖范围，虔封表面克扣了实验所的物资，实则也是在敲打他。

        一顿饭，看似其乐融融……

        ……

        基地宿舍区。

        五人一鸟，两室一厅。

        “哇，住宿条件不错啊！”段益明将沉重的行李放在地上，四处打量，“比学校宿舍宽敞多了。”

        这一路上，小明同学包揽了重活累活，属于是后勤骨干了。

        端棠打开窗户通风，阳光倾泻而入，风也暖烘烘的，空气中有缓慢漂浮的细小尘埃。

        久违的，她闻到了家的味道。

        基地对异能者有优待政策，加上尚言风的帮助，他们分到了一间七十多平米的房子。

        于森、张妍和刘向逸则被分到了集体宿舍，睡大通铺。

        不过这房子他们也不能白住，每个月需要交700积分点的房租。

        屋内的陈设简单到离谱，两个卧室却只有一套被褥，客厅只有一个沙发和两把破旧的木椅，厨房里连餐具都没有。

        老汪和段益明收拾行李，打扫卫生，忙得脚不沾地。

        那盆死而复生的仙人掌，已经被段益明养得肥肥胖胖，被他郑重其事地摆在大门边当“保镖”。

        云知为则去厨房用所剩不多的食材做饭。

        桃桃拉着小秃鹫的大翅膀，一人一鸟，手拉手，乖乖站在一旁，不给大人添乱。

        端棠这瞅瞅，那看看，路过两位小朋友，被他们乖巧的样子萌到，伸手在一人一鸟的脑袋上各摸了一下。

        终于！他们有地方落脚了！

        【原来这就是文明发芽时期，原始群落聚居的方式。】小系统用稚嫩的声音感慨道。

        “你一个吃瓜群众哪来这么多废话？”端棠道。

        【这可是研究文明发展的珍贵史料。】自宿主踏入基地开始，小系统就默默打开后台录像功能，将一路的所见所闻拍摄下来存档。

        “人类文明对你们而言应该是很低级的文明吧，这也有参考意义吗？”端棠疑惑。

        【技术爆炸使我们的文化和历史的断层，失去历史，我们只是宇宙中一颗漂浮无依的种子。】

        端棠无法想象宇宙的浩瀚，跟捉襟见肘的贫穷比起来，宇宙算什么！

        眼下，700积分的巨额房租几乎压弯了她的脊梁。

        “饭好了，来吃吧。”为了干活方便，云知为穿着墨绿色的工装背心，猿臂蜂腰，好身材显露无疑。

        听到了开饭的呼唤，端棠快乐地凑到餐桌前。

        云知为刚好端着饭菜出来，那挺拔清隽的身影，那肆意遍布在身上的伤疤，就连下巴上的淡青色胡茬都在向外传递着性|感的信号！

        “咕咚。”一定是太饿了，端棠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云知为低头看见小姑娘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来，眼眸中泛着柔柔的光。

        嗷！男妈妈！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端棠听到了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小系统悄悄打开录像功能，记录美好瞬间，保存在文件夹“粉红色的回忆”中，甚至还添加了唯美滤镜！

        它可真是棠棠的贴心小棉袄！

        ……

        这顿饭可是豪华的四菜一汤。

        清炖萝卜汤、胡萝卜炖土豆、西红柿炒鸡蛋、肉罐头炒白菜，豆干炒鸡蛋。

        再加上满满一大盆晶莹饱满的白米饭！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尽快到达古城基地，众人没在途中搜刮物资，靠着端棠当初屯的罐头和压缩饼干，撑到了基地。

        许多天没吃到正经饭菜，大家都饿红了眼。众人都没客气，各自落座，狼吞虎咽。

        也许对炒菜和白米饭的热爱，是刻在h国人基因里的。

        “嗝。”桃桃小朋友胃口小，最先吃饱，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云哥哥做饭真好吃，桃桃最喜欢啦！”

        小秃鹫吃着饭盆里属于自己的饭菜，“嘎嘎”附和，表示赞同。

        “就你嘴甜，难道小明哥哥对你不好吗？”段益明嘴里炫得满满当当，也不忘抗议道。

        “嘿嘿。”桃桃傻笑一声试图蒙混过关。

        “你这种类似于最喜欢爸爸、还是最喜欢妈妈的问题，对我们小豆丁来说实在是太尖锐了！”端棠插科打诨，声援桃桃。

        云知为见端小棠又调皮，不禁面带笑意，不知道从哪个异次元空间掏出一盒儿童牛奶递给桃桃。

        “谢谢哥哥。”桃桃非常有礼貌地结果奶，滋溜溜。

        桃桃转了转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对啦，在诊所的时候，有个大哥哥好像和姐姐很熟的样子。”

        端棠：！！！！

        瞳孔地震！

        小朋友，你怎么学会了告状！这可使不得！

        “噗……咳咳……”段益明也被小朋友童言童语吓了一跳，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放下筷子，准备吃瓜。

        老汪笑而不语，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呵呵……

        就连老汪都向她投来了内涵的目光！端棠难以置信，刚刚不是在说桃桃吗，怎么火力突然就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此时此刻，端棠感觉自己像是不辞辛苦、在外奔波的丈夫，回家却被小崽子告状，说她在外勾搭别的阿姨了！

        气氛变得安静又尴尬，连小秃鹫都把脑袋塞进小毛领里，试图远离是非。

        端小棠挺直腰板，扬起莹白的小脸，强作理直气壮状：“那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不熟！”

        奇怪，明明云知为也不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心虚害怕！

        小姑娘急吼吼地解释着，云知为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抹了蜜一般，甜滋滋。

        云知为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那仿若有质的滚烫目光落在端棠的脸上，让从来不脸红的她，面上温度节节攀升。

        糟糕……

        她这是怎么了？

        ……

        普通宿舍区。

        与异能者租住的宿舍楼不同，这片宿舍楼内部被打通成一个个空旷的大房间，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大多被分配到了这片区域。

        房间内是两列拥挤的大通铺，中间胡乱摆放着几张木桌，然而桌子上都是无人收拾的垃圾。

        大通铺分为上下两层，这间屋子大概睡了四十几人。

        屋里空气混浊，好像在盛夏天的澡堂里。

        张妍用油腻腻的枕头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压在下面，然后用薄被盖住自己的床铺。

        旁边的女人身材肥胖，鼾声如雷，身上散发着一股馊臭味，令她无法忍受。

        这屋子，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一想到端棠明明没有异能，却能住在条件更好的公寓楼里，她心里就发堵。

        明明她认识尚医生，让尚医生帮帮忙，也能分给他们一个不错的房子。

        越想越气，张妍跑到男生宿舍区，决定去找自己的两位伙伴倾诉。

        男寝在楼上，还没走到门口，张妍就闻到了一股子汗臭和脚臭混合的酸爽味道，比女寝的还要刺鼻。

        男寝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大声叫骂的声音。

        “卧|槽！谁让你动老子东西的，滚！”

        “谁他妈动你东西了？”

        争吵间，屋内传来打砸东西的“叮咣”声。

        混乱还在持续，张妍在门口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路过的人。

        她攥紧了颤抖不止的手。

        这世道变了，规则也变了。

        没有力量，她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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