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初十五子时

　　眼前的地藏菩萨，与其他殿内的菩萨不同，虽亦是佛性盎然，神态安详宁静。整体却呈现青色调，与地藏殿略显阴沉的氛围相合。

　　他面相方圆，耳垂丰厚，五官俊秀，略带慈悲的笑意，在晦暗肃穆的空间里，令人心生无尽光明。

　　他身着袒右袈裟，配饰耳珰及胸前璎珞饰品，披帛绕臂自然垂下，手托如意宝珠，赤足立于莲花之上，前来接引众生。

　　脚下莲座是左右分开，且颜色和莲瓣均不同，衣裙下摆微微飘动，以强调行云动感效果。

　　这一看不要紧，令珂竟不知感念到何种情志，突然内心感怀，泪流满面。

　　身旁的元尘、禹风寻倒见怪不怪，只是双手合十，安静的拜了拜。

　　“为何地藏菩萨所处之境，仿佛在阴界鬼门中？”她直接发问。

　　“他早已经能够成佛了，功德早满足了，因为他的本愿，所以仍然身在五浊恶世中，度化众生。让他们能深信因果，皈依三宝。”元尘答。

　　令珂心潮起伏不定，她从侧门进入其中，元尘与禹风寻站在殿外。

　　“我自己在殿内坐禅么？”她转过脸，问道。

　　“嗯，师父如此交代，必定有其深意。”元尘应。

　　“我会用心。”令珂点头。

　　禹风寻也说：“令姑娘，我先去仙池与元尘兄切磋剑法，子时之前，回殿外唤你。”

　　“好。”她莞尔一笑，留在殿内。

　　左侧有一个单独的供桌，上有一尊迷你塔龛，旁边木牌碑文，刻着地藏菩萨本愿：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令珂将冰玉盅从袖中取出，放置于菩萨脚边，一旁还有一支燃了一半的红烛，火光摇摇曳曳。

　　举目看去，地藏菩萨的眼神，竟然如此熟悉，几乎到了胜似亲人的地步，让漂泊在外的她，有了归属感，这样的感觉，平生还是头一回，所以哪怕周围一片昏黑，她也不畏惧。

　　可是自小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令珂，哪曾见过菩萨。

　　她很是疑惑，缓缓面对地藏菩萨跪坐下，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坐禅。

　　不生杂念，不生执着，坐禅之中，存在丝毫的之妄念，皆会造成走火入魔。万法当体即空。

　　她逐渐放空，原本紧张的肩膀手臂，也垂顺下来，耳边地藏经声声响起，整个殿内，仿佛充斥着金色的光芒。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地藏菩萨年轻温厚的声音，环绕在身畔。

　　内心又起了一副画像，是封魂法异界中，看到玉牌上雕刻的女子，着一袭紫色长袍，素颜清雅面庞，脱俗如仙，傲世而立，眼眸神似虞苏，神情又像令珂，但与她们两，又是截然不同。

　　此时的她，身处于一片黑暗，不远处有一片水域，暗中唯一发光的地方。

　　周围尽是幽冥气息，面前有一棵古树，她举目，长久的看着，紫色的眸中饱含泪水。

　　令珂不禁想起禹风寻，在夜空悬桥上，所见的景象。

　　这时，她身边多两个人，其一是令珂，其二是虞苏。

　　古树竟化身为地藏菩萨，出现在黑暗中，三个人跪拜于菩萨脚下，周围亮了起来，水域便是龙池。

　　令珂看到这一幕，心脏仿佛极速下坠一般，沉沉的跳跃着，越跳越快，额上眉间尽是细密的汗珠。

　　她咬紧牙关，要仔细看，霎时间，又成了一派空寂，四下黑暗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令珂平静下来，她睁开眼，再度看向地藏菩萨，他脚边的冰玉盅剔透晶莹，一圈圈墨色的《地藏经》呈现出来。

　　似乎迈出一步，有些接近答案。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

　　笃笃笃————

　　轻缓的敲门声传来。

　　“令姑娘，准备好出发雪庄了么？”

　　禹风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哦，她该走了，再次叩拜过菩萨，将冰玉盅，重新放回袖中暗袋里，起身开门。

　　门外的禹风寻，仍旧是俯首含笑的。

　　“雪庄？不必那么远，你带我到南离就好了。”

　　她看向眼前人。

　　“无妨。”他回应着。

　　令珂走出地藏菩萨殿。

　　元尘也迎上前来：“马上就是子时了，两位现在动身，刚好赶上恶灵休伏。”

　　令珂点头，和元尘道别：“等我安顿好了，就再来梵辛寺拜访你。”

　　“随时欢迎。”

　　元尘送他们出去。

　　接着月色，三个人快步走出梵辛寺，来到空门外的度灵台上。

　　麒麟儿在前院等待，看他们来了，冲过来顽皮的蹭蹭令珂，圆溜溜的大眼睛，透露出亲昵。

　　令珂看到它，甚是欢心。

　　禹风寻走到麒麟儿身边，拍了拍它的背，把缰绳给令珂：“来。”

　　她顺势握住，禹风寻撑住她的手肘，一推，令珂轻盈的跃上马背。

　　随后，禹风寻自己也上马，并不贴近她，留出一缕间隙。

　　坐在他前面，高挑的令珂，也显得格外娇小。

　　温暖的气息，守护在后，她顿然倍感安全。

　　“令施主，记得灵龟甲卦象所说。”元尘嘱咐着，与他们告别。

　　“太极八卦，载舟之水，万物，众生，中间为众妙之门。我记得这些提示。”她应道。

　　“还有一事，再见到洛渊，他若给你金钵，你一定接着，金钵正是匹配冰玉盅之法器。”元尘言辞凿凿，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说出此言。

　　“我还会再见到他么？他不是…很快…”令珂难以置信的看向元尘。

　　为何金钵竟是冰玉盅的载体？

　　尚未问出口，忽然，她有些不适，孤岛的影像，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与浊夜泽重叠在一起。

　　她压抑住内心涌来的恐惧，爽快答应：“好，我会接着。”

　　元尘安心的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挥了挥手，向他们道别。

　　“告辞，元尘兄！”

　　禹风寻把缰绳握在手中，往后一提，麒麟儿便快步小跑起来，飞跃禅院门口的台阶，直冲浊夜泽而去。

　　一道蜿蜒的土坡往上延伸，往前看，几乎都是黑暗色调了。

　　似乎嗅到了危机，麒麟儿慢下脚步，缓缓走进去，越走越深，气息越沉重深邃，浊夜泽从来没有白天，空气浓稠压抑，是与外界皆然不同的介质。

　　今天的浊夜泽，与上次相比，更加静谧，死寂一般，半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

　　身旁嶙峋的树木静默的站立着，仿佛欲言又止的老人，另一边，是深邃的虞渊。

　　纯粹的黑暗又涌动着炽热，如地狱岩浆化成这一线天坑地缝，像人人惧怕的恶龙的脊骨，将脸掩埋，把自己深深嵌入这孤独的土壤上。

　　虽然幽静万般，但令珂却敏感的觉察到，一种处处危险丛生的气息。

　　子夜时分的深冬，本应当异常寒凉，浊夜泽中，却冒起不寻常的热气，越走越是燥热，脚下如炎炎沙土，马蹄声也从低沉变得清脆起来，仿佛踩在烧焦的枯草中。

　　走了一会儿，那棵熟悉的古树出现在右侧，苍叶繁茂，但是都枯萎了，举目望去，像是一整块巨大的黑色蛛网，蔽天遮日，仿佛在诉说着百年的因果轮回，因缘交织缠绕。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诡异的响动。

　　“你觉不觉得很奇怪？”令珂转过身，轻声问道。

　　“嘘。”禹风寻警惕的止住声息，风声下传来水流声，又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往林间看去。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缓缓移动。

　　黑蛟此时就隐匿在不远处的水域中，随着他们的步伐，游动着，似乎在暗中监察什么。

　　继续走，水继续挪动，令珂的余光看到，整块水域动荡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水漫上路面，淹没马蹄。

　　麒麟儿机警的停住脚步，冰凉的水浇灌在它蹄前，麒麟儿有着超越一般骏马的敏感，它甚至向后退了好几步，与主人一起观察着周遭。

　　烈风骤然大作，令珂不寒而栗，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禹风寻皱眉，握紧缰绳。

　　黑蛟腾出水面，一声久违的龙啸，惊起几只极乐鸟，鸟儿鸣叫着，直冲天际。艳丽的羽毛，飘落在幽邃的林中，显得十分晃眼。

　　水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周身绕着玄火焰气的洛渊，鸟羽落于肩头，瞬间湮灭，金红色的羽痕坠下，与纯黑的斗篷形成绝妙对比。

　　“是洛渊。”令珂颤然。

　　洛渊已经出现在他们前面，麒麟儿也被惊起，悬空抬高前蹄。

　　令珂差点落下马背，禹风寻伸出手，轻轻将令珂的腰扶正，他面色低沉，眼眸平静如水。

　　“虞苏，你怎能在他人怀里！”他环绕周身的玄火，慢慢变成了赤焰红色，仿佛要化作恶魔厉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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