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地藏菩萨

　　令珂上前叩门。

　　“令施主，进来吧。”元尘迎了出来。

　　经堂内仍旧是光亮整洁，开门就传来一阵茶香，和之前的不同，此次是异常清朗的气息，随着热水升腾高扬之香。

　　觉灵禅师面对门栏，手边是凝结五行的禅桌，坐于茶寮之内，背靠着窗台，脸上仍是泰然自若的神情，颇有一种静对风月之境。

　　禹风寻侧坐在禅师身边，身穿一身玉白色的锦缎长衫，腰束浅浅的水墨色缎带。

　　他手中是茶香袅袅，窗外是流云清泉。曦光映着袖口，领子处鎏着浅金色纹路，虽无更多点缀，却一点也没显得朴素，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尊华。

　　禹风寻转过脸，看到令珂便温柔含笑，轮廓如刻的脸上，一笑眼波流转，少了威仪，温润如玉的君子气息顿生。

　　每次见他，令珂总能瞬间安下心来，甚是觉得温暖可靠。这次，禹风寻是来接她的，更像是见了亲近之人，对告别梵辛寺，也少了顾虑。

　　“觉灵禅师，风寻…”她轻声道。

　　“我没有打扰你们叙旧吧。”

　　“令施主来的恰逢其时，禹公子和师父正有事同你说。”元尘道。

　　“不急，先喝一杯茶，休息片刻。”觉灵法师唤她入坐。

　　她靠近禹风寻，坐在禅师对面，元尘入座禅桌右侧的蒲垫，四个人刚好居于东南西北四方。

　　元尘已周到的，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瞬间眼下便升腾着袅袅热气。

　　酒令人远，茶令人清，琴令人寂…

　　令珂对风雅之事，什么琴棋书画，茶香禅道，从来都不擅长，曾经是不感兴趣，总觉得太多麻烦的规矩，道艺严谨。

　　一杯一盏，越华丽越让人望而却步，生怕磕了碰了。

　　见识过看过萧若纱府上，各种名流达官贵人来访，在茶桌上，还得说些奉承巴结的话。令珂虽喜欢文学，好听的辞藻堆砌在心，可不发自肺腑之言，她是张不开口的。

　　好在梵辛寺方寸之地，脱离了世俗之累，经堂里也处处简约，喝茶便是喝茶，只有茶壶茶杯，知心相待。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小口，入口时虽略涩，有些许苦楚，口感却非常顺滑有质，在口喉中流转，顷刻满是回甘，醇香生津。

　　“这茶真是好喝。不，不止是好喝，不粘不腻，颇有回味悠长的气韵。”令珂虽不懂品茗，也知道是壶好茶。

　　“这是一铭山茶居，内掌柜送来的，她可是位奇女子。”元尘道。

　　禹风寻点头：“雪庄有两座茶居，金央和一铭山，均盛名于南离。今日一品，果然非同寻常。”

　　“一铭山，金央…雪庄还真是让人期待。”令珂端着茶盅，满脸憧憬。

　　“说起雪庄，令姑娘锦囊之事，刚好有些消息了。”禹风寻看向她。

　　“风寻你说。”她转过脸，紧张的听着。

　　禹风寻：“雪庄有两处险地，其一是断桥古道，其二是峰顶柏崖窟。

　　家父的手下打听多时，据说有人在两个地方，见过水女的身影。由此判断这帮贼人，正是藏身于雪庄。”

　　“刚好是我要去的地方。”令珂惊讶。

　　禹风寻接着说：“虽然尚未抓到其人，不过查到踪迹，也就有了方向。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金银财物，我会派人乔装成商客，住在附近，引蛇出洞。”

　　“…不知该如何答谢寻风，只能他日找机会，还禹家府上的情谊。”

　　令珂感激道，她深知凭借自己之力，是无法找到锦囊的，哪怕见了贼人，也拿不下打不过。不过禹家屡次相助之谊，

　　“府上？”禹风寻忘了其他事，困惑。

　　“我在梵辛寺，住的是令堂的寒月居，加上染月藤，锦囊之事…无论直接或巧合，都受益于你们。”她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还有烧鸡！”

　　禹风寻爽朗的笑了：“如此小事，你还记得。”

　　“我令珂受人相助，是一定会事无巨细，铭记于心，借机报还的。”她笃定道。

　　这一点倒是令珂从小的习性，不亏欠任何人，有恩必报。

　　“嗯。那我期待，不过真正救了令姑娘的，应当是眼前二位禅师。”禹风寻一脸闲淡，继续饮茶。

　　“对，多谢觉灵禅师，元尘的收留救济…对于梵辛寺，我也必定还恩。”令珂起身，虔诚的，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快请坐，佛家本就是度世救生的，令施主不必如此拘礼。”元尘应道。

　　觉灵禅师颔首：“这些不过是令施主本身的念缘。万境念起，一念三千，一念三世，十界都在一念间。”

　　令珂坐下，似懂非懂。

　　她想到一事：“今日子时，就要别过梵辛寺了，惭愧的是前院中的佛殿，我还没有祭拜过。”

　　“其余佛殿可简束，不过地藏菩萨殿，令施主倒可进入其中，独自坐禅一番。”觉灵禅师说道，眼中含有深意，元尘显得有些不自在。

　　“可我不受戒律，不皈依礼佛…独自在菩萨脚下坐禅，也可么？”令珂不解。

　　“令施主无需执着表象。佛就在自己内心，不需要靠外在修行来完成。只要能领悟佛性，外在的戒律就不重要了。

　　若无悟性，坐禅无用，拜佛礼拜也无用。因为外在行为都是执着，有不如没有。”元尘解释。

　　觉灵禅师笑言：“何况你的灵宝，可合地藏菩萨之立愿。”

　　“灵宝？禅师说的是冰玉盅么？”令珂看向元尘，他额间渗出细细的汗水，她十分不解。

　　觉灵禅师悠然说着：“令施主今后观象坐禅时，可以悉心看一看，冰玉盅外的经文，正出自《地藏经》。

　　不过，还缺一件法器，法器之上，当鎏刻着《往生咒》。”

　　“多谢禅师指点…”令珂一头雾水，身旁的禹风寻并未多言，她看了看元尘，此时他的面部表情难得慌张。

　　“师父…弟子，罪过。”元尘低声道。

　　“地藏菩萨发心，“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面对地狱恶道众生，地藏选择了宽恕、渡脱，让他们得乐。

　　明知，永远有恶，永远引不好，教不完。但地藏选择放弃成佛，而走这条，总不能完结的愿力苦路。

　　菩萨既能如此，元尘又有何罪。”觉灵禅师温笑。

　　“可是，元尘，你要知晓，万法缘起，万法无常。”

　　“万法缘起，万法无常…”元尘眼眶竟有些湿润。

　　“到底怎么了？”令珂问道。

　　“既然两位师父不便言明，其中定有天机。”禹风寻倒有种置身万事万物外的气度。

　　“好吧。”令珂也跟着他，喝了一口茶，不再多问。

　　“元尘，用过晚斋后，便带令施主到地藏殿参禅吧。”觉灵禅师嘱咐。

　　“徒儿知道了。”元尘点头。

　　四个人聊了一会儿，很快便到了晚斋时分，斋饭依旧好吃，正好有香客寻元尘，他和千叶去了那桌，与之攀谈佛法。令珂和禹风在另一桌寻闲聊往事。

　　“你说为何元尘年纪轻轻，功法就如此厉害呀？”令珂八卦着。

　　禹风寻道：“我听说元尘悟道修佛，过程十分艰辛，他是做过苦行僧的。

　　穿亡人身上的衣服，乞讨为生，不能积蓄钱财，夜睡墓地，不可住良宅，每天只吃一餐，过午不食。

　　有此毅力，定然佛缘深厚，功法不过是厚积薄发。”

　　令珂看他侃侃而谈，神情是悠远恬然的。

　　要说洛渊有不符合年纪的青涩炙热，那么禹风寻则是有着超越年纪的淡然温雅，这两人也是奇怪，都有与年纪不搭的气韵。

　　晚斋过后，元尘便带着令珂去往地藏殿。

　　地藏殿在前院最深处，绕过大殿、经堂，顺着奇宝楼与钟鼓楼中间那条道走，即可到达，路上还有文殊殿，千手观音殿，以及两道岔路，上山可拜右边的财神殿，左边是十八罗汉阁。

　　一路上她顺着拜过众位神佛，心亦越来越澄澈。

　　地藏殿是唯一的青砖黑瓦，只有一层，单檐歇山九脊顶，用材壮硕，十分宏大，隐秘在山林树荫下，门庭半开着，显得有些阴沉。

　　左侧有一座支提塔，镶嵌宋刻砖雕，名曰须弥，旁边是碑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佉罗陀山，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菩萨三万六千人俱。一切诸天及龙、夜叉、人非人等、金轮银轮诸轮王等，从十方来。尔时世尊，说是大乘无依行已，时有帝释，名无垢生，白佛言：“世尊！我欲护世。若佛灭后，末法众生，当何拔济？”

　　佛告帝释：“有一菩萨，名曰延命地藏菩萨。每日晨朝，入於禅定；游化六道，拔苦与乐。若在三途，于此菩萨，见体闻名，生于人天，或生净土；在三善道，闻其名者，得现果报，后生佛土。何况忆念？心眼得开，决定成就。”

　　殿门口，一尊巨型的放生池，上前看去，其中有几只百年老龟缓步游着，背上还背着小乌龟。

　　原来用以问卜的龟甲，便是老龟圆寂后，得成的。

　　“到了，令施主请，以我教你的方式坐禅即可。”元尘打开殿门，嘱咐道。

　　令珂举目，看向地藏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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