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日，杨老爷草草定了日子，要纳舒瑜进门。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他太过自信，自信到自己手染数人鲜血依旧从容淡定，正迎喜事。总之，他定下的那个日子，稍微动一下脑筋的话，其实并不难发现，那天正是他第一任夫人去年亡故的日子，当然也是方海的头七。

即使舒瑜不知方海遭人毒手的事情，她也是不肯的，若不是杨老爷用叔父和婶婶的性命要挟，恐怕舒瑜早已经在奈何桥头与方海相遇。

当然，恶人从不会只做一件恶事。为了让舒瑜乖乖就范，达到他的目的，杨老爷命人伪造了一封请柬，让下人再带上太守写给他的手书，一同送去舒瑜房间。说是方海考上了状元，前程似锦，在京城已经娶了高门贵女，早已忘了她这寒门旧人。

舒瑜自是不信，可到底这杨老爷是个惯犯，深谙骗人使诈的套路。他这一番说辞七分真，三分假，又夹杂了几句威胁，由不得舒瑜不信。

日子一天天过去，舒瑜整日坐在窗前，不思茶饭，黯然伤神，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日落西山，华灯初燃。

这日傍晚，有人敲响她的房门，舒瑜依旧不理会。

那丫鬟装扮的小姑娘端着茶点推开门，眼神四处扫了一圈，又将门死死关上。她一句话不说，只把托盘放在桌上。

倒是与往常不同，舒瑜也没太在意。

“舒瑜姐？”那小姑娘鬼鬼祟祟的上前，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舒瑜讶然的回过头，见眼前的人正是书院里的小丫头乙秋。

舒瑜眼中浮上一层薄泪，忙起身抓住她的双手，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低声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乙秋见她神色颓唐，唇色发白，十分心疼：“舒瑜姐，你受苦了。”她紧紧看着眼前这副苍白的面容，瘪瘪嘴，欲言又止，留下一行清泪。

舒瑜见她如此，亦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头默默流泪。

“舒瑜姐，你快跟我走吧。”乙秋盯着她，神色坚定道：“我打探过了，现在阖府上下都为明日喜宴准备，我来时没瞧见几个人，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她擦去面上泪痕，刚欲答应，转念一想又闭上了嘴，犹豫道：“我若是一走了之，叔父与婶婶该怎么办？”

乙秋握着她的手不由得攥紧，她拧紧眉头，抽泣一声，终是难掩心中苦痛：“舒瑜姐，方大哥他……他死了，是被杨老爷杀死的。”

舒瑜满脸震惊的望着她，而后对上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眸光微闪，指尖发凉，她轻笑一声，显然不信。

前几日才摇身化作状元郎，正逢喜事，今日却被告知，他已然离世，未免太过可笑。

她虽笑着，眼中一派凄迷，轻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你知他娶了别人，怕我伤心，才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手摁在心口，按不住心中绞痛，她痴痴笑着，泪如雨下。

很难说清舒瑜此时究竟是信了没有，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她而言都是锥心之痛，硬要说区别的话，也只是这锥子戳心，伤五分或是七分罢了。

“我没有骗你，他是回来娶你的，谁知道……”乙秋以手掩面，泪从指缝流下。

“方大哥真的……”她上前两步，悲切的拉过舒瑜的手，哽咽道：“先生把他葬在书院的后山……”

“怎么会？”她打断乙秋的话，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泪水从空洞的眼中汩汩淌下，正如此时她的心头，悔意缚着，勒得她喘不过气。

“带我去见他。”舒瑜怔怔的看着她，说出最后的祈求。

见乙秋重重点头答应，舒瑜才抬手抹去面上的泪痕。

二人整理好情绪，打算逃走。

黑云沉沉，烛灯尽亮，阖府通明。

乙秋把门打开一个缝来，见周围没人，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身子查看。随后她打开门，朝舒瑜招招手，二人疾步走在廊间。

一定要离开这里，去见她的郎君。舒瑜这般想着，走得愈发得快，眼底亮起一丝光来。

没走多远，转过拐角，她眼中的希望蓦然冻结。

不远处，一身艳装的杨老爷正徐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抱着托盘。眼瞧着就要撞上，来不及躲藏，舒瑜连忙扯乱自己的衣服，又将袖子撕开。

她看着站在身边有些傻眼的乙秋，轻声道：“快跪下。”

到底是她年龄太小，把事情想的太简单。见到杨老爷这个杀人凶手，她早已魂不附体，吓得定在原地。若不是舒瑜急中生智，只怕她也要惨遭毒手。

乙秋不明所以，但看舒瑜眼中镇定，莫名心安，依着她的话，跪了下来。

“你这贱婢，竟敢扯坏我的衣服！”说着舒瑜抬脚朝她踢去，虽然不疼，却还是让她踉跄一下，跌坐在地。

乙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饶是她再生气，也从来没对书院的孩子们说过一句重话，更何况打人。

刚要开口询问，抬眼却见杨老爷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她缩了缩脖子，慌忙垂下头。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杨老爷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乙秋，没察觉什么异样。还不等开口询问，舒瑜先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叫他不得不收回视线看向她。

“她扯坏了我的衣服，把她给我赶出府去。”舒瑜直直的盯住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见她如此愤然，杨老爷不禁愣住，还以为是她喜欢的衣裳被人扯坏，不免觉得这丫鬟在府里待的久了，人都势利起来，瞧不上舒瑜这穷苦人家，伤了她的自尊心。不疑有他，连忙叫人将乙秋拖下去。

乙秋不敢辩解，任由赶来的小厮将她拖走。直到走廊的尽头，她才敢偷偷抬眼看着舒瑜，不敢说话，只默默的流泪。

“我拿来了明日穿的喜服，你先去试试。”杨老爷喜滋滋的招手，让身后的丫鬟进去服侍她换衣，完全没有在意方才发生的事。

舒瑜不动声色的抬眼，瞥向远处，见廊上已无人影，她垂下眼眸，终究还是回了房间。

烛光幽幽，照的人影虚晃，那两名丫鬟年龄与乙秋相仿，怯生生的唤了她一句，小心翼翼的抬头瞧着舒瑜，拿起衣裳，低声服侍。

好在舒瑜没有为难她们，倒不如说舒瑜本就没打算为难她们。就如提线木偶一般，无知无觉，任由摆弄。

许是天色太暗，那小丫头拿着剪刀剪掉烛心，房间瞬间亮了几分。她将烛台端的近了些。

小轩窗，正梳妆，而书院后山却阴风刺骨，鸦声阵阵。

舒瑜眼神暗了暗，嗓音淡淡：“方才那个丫鬟赶出去了没有？”

她身侧的两位小丫鬟面面相觑，轻轻摇头，不知情况。

舒瑜躲开她们伸来的手忽然起身，哗啦一声推开窗户。冷风灌来，吹的那两个丫鬟打了一个哆嗦，她却浑然不觉，声音比风更冷几分：“出去问问。”

显然若是二人不肯，她也不会再配合她们了。

那两个小丫鬟暗暗用眼神交流，最终点头，其中一人疾步退出了房门。

窗外偶有几滴细雨落下，不知乙秋何时塞给她一封信，此时她正依窗研读。

看着看着，舒瑜突然笑出声来，转手将信撕得粉碎，随风一扬，零星几片碎屑又被风吹了回来。

那丫鬟不懂她因何痴笑，以至于她笑得躬身，直不起腰来，许久才停下。转头却是泪眼凄迷，满脸泪痕，让她心惊。

舒瑜扶着窗框，抬头望她，眼中没有半点神采：“听说前几日来了一位书生，你可瞧见他了？”

那丫鬟被她看得一愣，仔细回想，轻轻摇头。眼神虽有惊慌，但她是真的不知。

二人沉默，屋内再无声音。

良久，另一个丫鬟回到房间，急忙开口：“舒瑜小姐，方才那个丫鬟已经被老爷赶出府了。”她脸上带着笑意，以为这样便可以让她乖乖梳妆。

舒瑜轻笑一声，颓然坐在铜镜前，喃喃自语：“赶出去就好。”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正欲上前，谁知舒瑜突然回身，眼神凶狠，她一把扯下头上的钗环，连带着几根青丝，掷在远处，砰的一声，吓得她们尖叫后退。

“去把杨老爷找来。”舒瑜定定的看着她们，眼中冷意骤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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