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遇

寅时四刻，东方渐白。

        深居龙尾山的鱼家人彻夜未眠。

        昨日午时刚过，海水突然暴涨，将停在龙尾山口的打渔作业的船只尽数推到了岸边，一时间岸口搁浅了上百只渔船。如此也就算了，但不过一刻钟后怒号的海水长到几十丈高，霎时间倒灌进龙尾山里。

        索性，天生异象前给过警示，鱼家主事人提早发令——所有人搬至龙尾山山顶过夜。

        倒灌的海水迟迟不退，到了午时，再次怒号翻腾起来。仿佛海底沉睡的巨兽被吵醒，极为愤怒地在海底翻搅生事。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觉，并非天生异象，而是海底古墓出了事。

        鱼家主事人鱼伯遣人入海查看，但以古墓为中心海底方圆三里内被一个巨大旋涡笼罩，进不得，硬闯进去的人同样也没出来过。

        如此一来直到丑时，旋涡渐渐收敛气势，鱼家人才能进去查看一二。

        鱼伯拄着蛇形拐杖站在海中礁石上，神色威严中带着几分忐忑，身后站着两位旁支的青年人。海边的龙尾山山巅平台上则站着一群鱼家后人，足有几百口，全都焦急地眺望着大海。

        又一刻钟过去，怒号的海面渐渐平息，初升的红日慢慢透出海平面，深蓝海面霎时罩上一层薄薄金光。

        恰在此时一条通体青鳞的飞鱼破水而出，那鱼拍打着翅膀朝鱼伯所站的礁石飞去。

        海滩上，人群立时骚动起来，有人激动，有人忍耐，有人掉出泪珠。

        “回来了回来了！”两个稚儿高兴低呼。

        “上苍佑我九山族。”一位年迈的阿婆低声呢喃，枯枝似的两手紧紧握着图腾木牌。

        飞鱼落地化成一名青年，化成人形后他脸上、身上的青色鱼鳞慢慢退去，只腰间围了一条鱼鳞裙，裙边挂着刻有飞鱼团的图腾木牌。

        “如何？”鱼伯上前扶起青年，急切问道。

        “少了一口阴沉木棺……”青年忽地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快说！”鱼伯跺着拐杖催道。

        “另外，七口棺椁中的尸身被偷，只留一颗头。”青年眼眶微红，“其中一口是我曾阿爷，一口是武罗阿爹。”

        鱼家人异化后便是飞鱼，老死后大都海葬，阴沉木为棺，不论死后是人身还是飞鱼，都敛棺沉入海底。

        “怎会，怎会如此？”鱼伯身形一晃。身后两名青年赶忙上前扶住他。

        “偷尸身，尸身……”鱼伯怔怔望着海面，嘴巴一会儿紧抿一会儿微张，蓦地眼神一凛，“不好！去古墓找族长！另外，快去通知各位主事人，告诉他们龙尾山昨夜发生的事！”

        两位青年得令，转身跳下大礁石，脚尖堪堪碰倒海面时忽地化成两条飞鱼，飞到海滩上落地化成人，而后召来坐骑兽，眨眼奔入山中。

        ……

        图撒河源自北疆西北方的撒拉雪山，被撒拉族唤做撒拉河，后因流经图塔尔族王城，被叫图塔尔王更名为图撒河。

        撒拉雪山半山之上常年积雪，半山以下则是四季更迭。积雪融化，雪水冲击而下，自西北向东南形成一条穿越整个北疆土地的十一曲大河，最终汇入东海。

        图撒河水滋养了上百个沿河而居的大小部落——大的有居于撒拉雪山脚下的撒拉族，小的则是几百上千人的游牧小部族。

        图撒河由岳北进入岳明城，穿过皇宫——越家太皇帝下令挖池囤水、构景建宫，随后□□皇帝大笔一挥赐名榴芳池。河水一路穿过皇宫，出了皇宫被岳民唤做榴芳河。

        此时，九妤正躺在榴芳河下游的老柞树上打盹，狼牙则趴在与她对头的树干上打盹。一人一狼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只闻两道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

        榴芳河自宫中流出，因临近皇宫，河水出宫后流出十几里都是皇家禁地范围，是以这会儿柞树林里并无闲杂人等闲来幽会逛游。

        一条彩绳随河水流出皇宫高墙的范围，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忽而河中出现漩涡，将那破烂彩绳卷入漩涡中，眨眼不见，一股黑烟自彩绳消失的中心升起。

        须臾间，只见河面上稳稳立着一位身披玄色斗篷、头戴硕大兜帽的弓背老者，他左手执羊头权杖，枯树枝似的右手里托着一枚龟壳。羊头犄角上缠挂着数不清的彩绳。

        老者右手上下颠动，龟壳内发出“咚咚”响声，羊角上缠挂的彩绳仿佛鲜活的生命一般疯狂摇曳着、舞动着。

        老者略微抬头，从兜帽的阴影里望向河边柞树上横陈的少女——鲜活、充满灵气，最重要的是，她血脉里有一种，不，或者说，几种奇特的存在，这种存在融合二为一，使她成为被神明眷顾的灵。

        “是她。”老者声音颤抖道。下一刻，老者消失在河面上，微风吹皱了河面，涟漪再次泛起。

        柞树树干奇特苍劲，冠如华盖又千姿百态，这也是九妤挑了此处烤鸽子、睡大觉的原因。这片树林着实隐秘又清幽。

        金乌东升，隐隐露出小半张通红的脸，明晃晃的金光穿过岁始山顶，霎时间刺透榴芳河上萦绕的水雾。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九妤，她抬手抓抓耳朵，烦躁地嘟哝着“老蘑菇别吵”，接着翻身——

        “噗通！”

        狼牙猛地起身，一对儿狼眼半眯，机警地四处眺望。

        “哎哟~”九妤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下，还未睁眼，两条眉毛先拧成了波浪，如此一摔总算醒了。

        狼牙低头一瞧，浑身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随后嫌弃地喷了两下鼻息。

        九妤躺在地上纹丝不动，摔飞的瞌睡虫在她纹丝不动的坚持下，奇迹般地又飞了回来。她躺在原地大大地抻了个懒腰，而后两条胳膊往脑后一枕，眼睛一眯又睡了过去。

        狼牙：……

        此乃奇女子。

        狼牙跳下老柞树，好奇又惊叹地围着疑似睡着的九妤转了一圈，又抬头向四周瞅了瞅，转身朝榴芳河走去。

        九妤听见脚步声远去，慢慢睁开一只眼，瞥见体型高大的灰狼站在河边喝水，心说，竟然不关心她，还跑去喝水，好没良心！

        这么想着，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一闭，心说再眯一会就真得回宫了。回宫免不了又被九五和九嫦唠叨一顿。

        正想着，浅浅的脚步声近了，不多时，停在她身旁，九妤刚睁开一只眼，只见湿漉漉的狼嘴突然张开！

        “啊——狼牙！”九妤猛地做起，两手轮番抹掉脸上的水。

        这狼竟敢含水喷她！这下好了，瞌睡虫全都淹死了！

        狼牙转身往河里跑，九妤跳起来去追狼，不管不顾地追到河里。

        河水漫过狼牙脖颈，狼牙突然停住，他不知道身后的女娃会不会游泳，迟疑的刹那，九妤飞身朝他扑来，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压着他栽进河里。

        河水莫过头顶，狼牙忙翻身四爪抱住九妤。

        “铮——”

        乍然间响起的铮然之声使得一人一狼眼前俱是一花。利剑穿透眉心，直抵脑内，刺痛感沿着奇经八脉冲向四肢百骸。奇的是，这次的的痛感较之从前轻了不少。

        因为在河里狼牙没有强硬挣脱，九妤的灵识莫名地进入了那片灰蒙蒙的识海中。

        一片灰蒙中，一位浑身湿哒哒的少年站在缓慢流动的雾气中，两手攥拳，胸膛起伏，双眼冒火，正死死怒视着她。

        九妤心里不悦，心说，怎地变了人还是这副狗样！凶谁呢！

        不过，她总算看见这狼长什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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