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造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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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执起那只青釉茶壶给谢钧倒了一杯茶:“这是去冬新窖的梅花茶,先生尝尝味道可还行?”
梅花茶色泽清亮,微微带着香气,谢钧呷了一口,只觉那香气在口中浓郁起来,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谢钧眼前一亮,赞道:“好茶。”
峥嵘又热情地把糕点推给他,这点心微微带着甜,单吃有些干口,但配着茶吃却恰到好处。谢钧用了一块就停了下来,对峥嵘道:“多谢四公子款待了,伴着雨声吃些茶点倒真是难得的享受。不过在下做谋士惯了,猜不到四公子的用意,在下食不下咽啊。”
峥嵘笑道:“先生坦率,那小子也不与先生绕弯子。”
她道:“前段时间,小子落水差点一命呜呼,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便将当日所见凶手的模样画下来交给家母去寻。”
谢钧听着点点头,这事他也知道。当时云州所有的势力范围内大大小小的府衙都收到了画像,势要将凶手捉拿归案。他还知道,就在前不久,夫人把凶手给找着了,据说是家里下人的侄子,但找到时已然是尸体一具,现在是死无对证。
这死得实在太巧,谢钧反倒不相信这侄子真是凶手了。
“人是寻到了,却只有一具尸体,可他不是当日推我下水的人。”
“哦,”谢钧摸了摸胡子,“四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
峥嵘笃定道:“眼神不对,那不是一个流氓地痞能有的眼神。”
谢钧慢慢道:“这只是公子的一种感觉,感觉有时候是不太准确的。”
“是不太准确,但并非没有参考价值。”
峥嵘给谢钧添了茶:“先生,我们可以这样假设一下,如果凶手真是这个王武,那么他对我动手的理由是什么呢?假如从他是我们家下人的侄子入手做推测,那应该是我爹的妾室刘姨娘雇了他,准备除掉我,给我七弟让位。”
谢钧道:“只看表面,这个说法是能说得通的。”
峥嵘:“对,但有一点背后的人没有想到,那就是他不太了解刘姨娘的性情。刘姨娘确实是我父的宠妾,但她为人和善,而且胆子很小,若说她能□□,家母和家姐都不能认同。”
谢钧没有跟着认可这个推断:“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谢钧皱着眉头,猛然想到一个猜测:或许刘氏真无此心,但他哥哥刘忠信有没有呢,会不会是故意为之,让人觉得不可能是刘氏做的,然后再借此洗脱嫌疑?
但他又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这太冒险了,但凡李敏没这么敏锐,但凡怀靖没救回来,她的为母之心或许会让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那时候别说什么洗脱,怕是得被李家整个儿咬死。
怀靖听到谢钧的感叹后只是笑了笑,她道:“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假设这个人不是王武,那他害我的目的是什么?”
“很明显,是让怀家从内部开始斗起来,接着牵连到我父亲身边的人。我舅舅、刘将军、隋大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扯到一起去了,这是一石三鸟之计啊。”
她继续道:“本来王武死了,事情就断在这儿了,家母和我都以为起码得等个一两年,背后的人才会出来。可是您说巧不巧,最近父亲在家休养,只是亲近了一下七弟而已,府外忽然就传起了父亲厌弃我,反倒十分看重七弟的传闻。”
谢钧摸了摸胡子,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压了下腹诽。
他现在觉得四公子真是个妙人,这话一说,好像怀崇济并没有坏心,只错都错在有小人作祟。想到之前他也是如此劝说怀崇济的,谢钧忽然感到一种心灵相通的愉悦。
峥嵘神秘地笑笑:“先生有没有觉得,这和我落水之事,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钧笑道:“听小厮说,将军最近甚是喜爱芷兰苑的一位姑娘。”
峥嵘:“靖亦有此耳闻。”
两人同时相视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一同赏起雨景来。
系统看着眼前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悄咪咪地对峥嵘道:“你好像在挖墙脚哦。”
峥嵘理直气壮:“怀靖可是他唯一的嫡子,父死子继的事能叫‘挖墙脚’嘛!”
雨势稍缓,谢钧起身告辞,他拿着峥嵘给的伞行在长平街的路上,忽然莞尔一笑。怀靖此番找上他的缘由,怕想要联合他一起挖出背后人的身份是假,想要抽他老子的底才是真。
看来这怀家上上下下,怕就他一个怀崇济是个糊涂蛋。
-
这场春雨,来势急去势缓,没打伞的行人路上大多拿袖子挡雨,急匆匆地往家赶,来不及到家的就到路边的店铺里躲躲。
这种时候,食肆或是茶肆的生意是最好,淋了雨正好烧一壶热茶或者烫一壶热酒来暖暖身子。
方质用布裹着他那些宝贝画抱在怀里,急冲冲地就往住的地方走,还未走出一里呢,就叫雨打湿了薄衫,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可还有五里远,眼见是回不去了,方质跑到路边的小茶馆里避雨。
小茶馆此时已是人满为患,店内的小二见他一身儒生打扮,知道这是个读书人,便笑着请他上二楼:“对不住了,一楼没地方,要不您到二楼坐。”
方质从善如流地应下。
上了二楼,嘈杂的人声变得小了许多,小二步履不停,带着方质七拐八拐,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小二走到一处门外,轻声道:“请进,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不知什么时候,方质身后跟上来一个人,沉默地护在他身后。
方质脸上那副温和良善的表情尽去了,目光变得有些阴鸷。他把那些本来遮着一点都舍不得淋雨的画,随意甩到身后站着的人身上,抖了抖袖子,推开了门。
门里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他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皂衣打扮的护卫,护卫腰间佩刀,刀鞘上有金属的光泽随着光线一闪而过。
外面仍下着雨,房间的窗只半开,给房间内流通进一丝新鲜的空气。中年人身上披着一件大氅,看起来十分畏寒。这人长相不俗,生就一双桃花眼,只是并不显得多情,反倒因为周身温文尔雅的气质使得那眼睛也变得清直起来。
不过方质可知道,这位可不是什么清直的人。
他走过去,自倒了一杯茶喝入肚中,感受四肢百骸渐渐暖起来:“二爷找在下有何事?”
二爷冷冷道:“耶律公子如果不能好好管教手下,我看咱们的谋划还是就此打住吧。”
方质、或者应该叫他耶律铣先,他本就是契丹人,方质不过是他顶替的中原人的名字。
他是死了十几年的契丹二王子耶律阔绰之子,生母是个马奴,因而虽是王子之子,却并不受看重,反倒因身份卑贱,动辄打骂,更受磋磨。
自耶律阔绰被李致斩首之后,这种情况好了许多。因为契丹收继婚[1]的习俗,耶律阔绰的女人被弟弟分走,整个契丹因内斗也分崩离析,各部落的混战因此持续了十几年。耶律铣先不甘做卑贱之人,十几年一步步向上走,取得现任可汗的看重,可这仍是不够,比起其他王子叔伯,他身上缺少战功,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会说讨巧话的谄媚小人。
云州是与契丹最接近的汉人军队势力,若能袭下云州,可谓是大功一件。
当年怀崇治之死是因为军中出了奸细,这奸细便是耶律阔绰派过去的,不止如此,他甚至和一个汉人密谋,这才最终完成大计,若是当年李致也死在那场战斗里,或许现在的云州早就是契丹的地盘,不过耶律铣先能否像现在一样出头,那也说不准了。
可惜棋差一招,李致不仅活了下来,后来还带兵一举剿灭了耶律阔绰一部,杀了耶律阔绰的人头祭天。是以一直到现在,契丹人手上的也只有耶律阔绰的一具无头尸体。
但既然他父能干,那他也能干。
耶律铣先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最终和当年那个同他父亲密谋的汉人牵上了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任节度使怀烈次子、已逝的怀崇治二弟、现任节度使怀崇济的二哥,怀崇清。
怀崇清非常不满意耶律铣先的自作主张,早前他要对怀靖下手时他便阻止过,可他根本不听,结果事情根本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反倒叫人更起了戒备。
怀崇清讥讽道:“耶律公子,中原的女人可不像是你们草原上的女子一样只会骑马挥鞭,她们自幼饱读诗书,闳览博物,同男子一样不可轻忽。我当日便不赞同你对靖儿下手,结果你已经失败了一次,为何如今又要使出同样的招数。”
“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兵贵奇,不贵众’,一个招数不见效果,它身上具备的‘奇’就已经消失,再想复制,便只能等着对方顺藤摸瓜,瓮中捉鳖。”
“你信不信,现在那些人的目光早已经对准了芷兰苑,就等着你们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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