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虚惊

寒霜初溶，洇湿春枝。

        佑缘刚提出一坛梨花白，正小酌一口便被连滚带爬冒出来的白驹吓得一抖，一口没下去先呛住了。

        “公公公主！”白驹急的舌头打结，一时没顾上快呛死的主子，又是推搡又是拉扯地带着她往外走，“韩夫人让公主快快快再再再爬一次墙。”

        曲江忙截住她俩，一面给佑缘顺背，一面帮颠三倒四的白驹厘清思路：“是冯家出事了还是韩家出事了？韩夫人何时又是如何告诉你的？”

        白驹显然被吓的不轻，含糊道：“我我我……去后巷看蛐蛐……”

        喘过一口气的佑缘实在没耐性等东南西北都捋不清的白驹讲清话，直接从角门骑马走了。

        曲江常年被这俩祖宗闹的极惊极怒来回轮换，反应堪比斥候，当即抱着佑缘的帷帽追出去，同时回头喊道：“白驹！等田都监回来后禀报他，驸马带着公主踏青去了！”

        近来京城不太平，人心惶惶，瓜田李下的，齐宣不少寒门同僚因言论不当获罪。他深思熟虑后，深刻学习佑缘见空就钻的精神，趁田都监被召见，一早出门探监了。

        白驹看着满园挂着冰霜的枯枝，硬着头皮麻痹自我：驸马读书多嘛，公主嗜好独特嘛，两人凑一块，琢磨出个在秃原赏景的主意也算合理吧……

        这回冯府没人敢拦佑缘了，知趣地悄悄领着人往冯老夫人房中走。

        不料在门口遇着了她额上乌青的外翁，见着她就按住她双肩疯狂摇晃：“缦儿知道了？！缘缘听你外翁的赶紧回去告诉你娘啥事没有全是谣传知道没！”

        佑缘余光将乱作一团的院中看的一清二楚，哪里肯走，忙从胳肢窝下钻出外翁如山的身躯，眼疾手快地在再次被遣回家前拎起她侄子：“面虫，告诉姑姑家里出什么事了？”

        她二舅的大孙子由于太过贪嘴，脑子又灵光，是个从大人手中骗吃骗喝的惯犯，小小年纪长得比米面中生的蛆还白胖，便起了这么个贱名。

        她二舅生怕佑缘掏零嘴贿赂，急忙威吓孙子：“你要是敢把太爷爷上朝跟人打架把你太奶奶气倒这事说出去你就三天别想下床！”

        冯老将军：“……”

        佑缘慌忙问道：“外翁，你请郎中来看过没有？你们行伍出身的万一有个什么腰上腿上的毛病可怎么办啊……”

        她大舅打蛇随棍：“爹，我就说要请人来看看，您就是不肯。您老看在缘缘的份上，别在小辈面前逞能了行不？自家人有什么见不得的……”

        冯老将军怒不可遏：“我都说了多少遍！是老子打了张敏老贼的狗腿子！不是别人打了老子！”

        面虫见行事不对慌忙躲进太奶奶屋里，留下佑缘一行人直面冯老将军被人误解一上午的怒火。

        二舅弱弱出声：“那您这头上的乌青哪里来的啊……”

        这一唱一和弄的冯老将军心力憔悴：“老子死谏弄的！老子当年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能被文臣打伤吗？笑话！”

        大舅默默附在佑缘耳上拆台：“自从你娘进了宫，你外翁怕给她惹事，十五年没发过脾气了，更别说死谏。这回也是太过离奇，竟然迁都提出来了，官家看着也没反对的意思，这才跟人争辩的这样厉害。”

        佑缘叹道：“不管怎么说，外翁也是敢于直谏的铮臣。”

        大舅疲惫不堪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少往你外翁脸上贴金，直谏个什么？干骂易人去了，推了人家一下倒把自己摔着了，那伤是这么来的。”

        庭中的喧闹引的韩夫人出来，她见佑缘来了，护住佑缘往廊下走：“缘缘莫慌，你外婆没事。”

        佑缘不解道：“那舅舅说外婆气倒了。”

        韩夫人无奈笑笑：“你外婆就是爱一惊一乍，我还不知道她呀？明明就是吹了些风，偏说自己要见阎王了，吵着要见你。倒把你舅母她们吓的不行，生怕你外婆遗愿未了先去了，央着我把你叫过来。”

        她说着眼角却湿润了，拭干后勉力挤出一个笑安抚佑缘：“她们母女有几年没好好见了，你替冯贵妃哄哄她。她好骗的很，你就是说两句滥俗的漂亮也能叫她乐上小半年，快去吧。”

        佑缘听罢松了口气，进门连袖施礼：“见过外婆、大舅母、二舅母……”

        左右不等她说完，蜂拥着她到冯老夫人榻前。

        冯老夫人眼睛一亮，叠声道：“缘缘来的真快，冻着累着饿着渴着了没有，快过来坐下喝茶……”

        不等她坐下，冯老夫人先一把把她扯到怀中，佑缘在门前还怀疑韩夫人是故意把病说轻了让她放心，这下彻底认识清她外婆这病的水分后，直觉得韩夫人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旋即佑缘便觉得自己手上好似被系上一块生铁，低头挽袖一看，趁她不备，她外婆竟在她腕上套了整整六只镯子！

        金的银的金镶玉的翡翠的玛瑙的羊脂玉的各一只，雨露均沾。

        冯老夫人抹着眼泪攥着她的手：“缦儿去的匆忙，我给她备的嫁妆有好些都没带上。她后来封了位分，只有娘娘赐东西下来的道理，哪有臣下送东西上去的道理，届时说她收贿赂了怎么办……你替你娘多收些……”

        她回首一看，果不其然，曲江怀中也小山似的堆着十几个荷包。

        曲江有些拿不住，心中后悔没多叫几个嘴严地跟着出门。

        屋内吵吵闹闹地往主仆俩身上塞东西，屋外则鸡飞狗跳地接着劝冯将军去看伤。

        倏地，一个小厮赶着投胎似的闯进了院中：“主君！有圣旨！到前厅了！”

        庭内顿时一片死寂。

        大家伙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颈上凉飕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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