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1)

日出时分，景穆公主下降齐家的圣旨昭告六部，群臣高赞。

        彼时适逢雍国公主入宫探望妹妹，便顺便祝贺景穆公主得此良缘，百年好合。

        景穆公主正趁姐姐低头拣花饰瓶之际，伸手折下窗外花枝挽剑花玩，闻言手下一滞，把花枝挑断了，花瓣碎了满桌：“怎么找了个探花郎给我糟蹋？”

        一旁侍候的曲江忙拂去花瓣包在手帕中，随后悉数扬到院中。春风轻轻托起花瓣，撒了宫人们一脸。女孩子们趁机相互嗔怨嬉闹起来，曲江重重咳了好几声才止住这活泼泼的笑声。

        “这……爹爹自有深意，不许用糟蹋二字。”

        廊下猫儿跑来叼走花枝逃到雍国公主怀中，“呜呜”地献媚讨好，被景穆公主提到一旁，丢到花阴中，只得眼睁睁看着她霸走自己的位置钻入荣章公主怀中。两人身后宫人皆以袖遮面，弯眼轻笑。

        “三姐姐，我出嫁后既是住自己的公主府，能在府中酿酒和跑马吗？”

        “爹爹和冯贵妃要气死的，”雍国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后背，殷切叮嘱，“出嫁后多少稳重些，张扬样式的纹样少往身上穿，少受非议，你也清净。”

        景穆公主前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早夭，冯贵妃膝下就这一个女儿，自小拘束的松，教的也随意，只求她平安成人。她自幼由心惯了，哪里听得进这话，指着自己银红褙子上的描金牡丹委屈道：“我少穿这些衣裳就会少受非议吗，前些年随爹爹出宫祭祖，我的言谈举止哪样没按姐姐教导着来？可还有人说我胖呢，我面若银盘有错吗？”

        “没错没错。”雍国公主轻哄着她，眼前的少女十五妙龄，眉眼尚未长开，可那盈盈眼波连眼框也含不住，自留一段风情在眼尾。丰容玉颜，明眸皓齿。她好似清晨兼着露浓花重的新枝，慵妆娇卧，明艳逼人。

        只叹世人独爱燕瘦，不见环肥。

        “但我们自己规规矩矩的，别人也没处编排我们，是不是？”

        景穆公主微微垂下眼眸，也不答话，只顾细数落到廊下的细碎朝光。

        乌金初起，浓重花阴浇在在她们身上，晓风一推，把漏下的碎光逐到远远的边际。

        赵康本不想应下这门婚事，荣章公主去年刚嫁，他实在不想今年再折腾一阵。

        奈何齐理一意要自己儿子尚公主，这老无赖先帝牌匾都扛过来了，指着牌匾上遒劲有力的“诗书传家”义正言辞，堵的赵康无话可说。一时竟令人忽视他求的是让自己儿子吃软饭：“公主是天下妇人之表率，难道驸马不该是天下士人之表率吗我齐家世代忠贤，先帝亲提牌匾‘诗书传家’，实为公主良配，望陛下三思。”

        “诸卿怎么看？”赵康抚额无奈道。

        “齐御使才应三思。”齐理之子齐宣的老师吴筹被这番行为惊得五内翻腾，实在想不通齐理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失智的。齐宣是延熙十六年中的探花，如今都外放完了准备入馆阁了，馆阁那是什么地方？里头日后那是都要位极人臣的。而他爹居然让前途大好的儿子去尚公主！

        “令郎还有要职要托付，恐无福迎娶公主。京中好儿郎遍地，何愁寻不到公主良配，还请陛下另择人选。”他狠狠瞪了齐宣那不靠谱的爹一眼，咬死不肯放人。

        “陛下！”齐理截口打断他的话，拿出“不死不休”的气势来，“吴参政方才说京中好儿郎遍地，此事不假。可京中有几家家风能为先帝亲口称赞。先帝泉下有知，也希望自己的孙女嫁入家风严谨之家啊！”

        “性齐的！我本朝的男儿都死绝了不成！”

        “诸位都听见了，”齐理扬声对诸臣道，“本朝无男儿此言是吴参政说的，与我齐某无关。”

        吴筹忍无可忍：“你就是攀附富贵！”

        齐理听这话就来气：“你清高，你不慕富贵，你别弃糟糠妻娶严家女啊！”

        “你把你那第六房小妾休了再跟我讲这话，老不知羞的！”

        隔岸观火的众臣看戏看得更欢了，几位年轻的后辈悄悄竖直耳朵，更有甚者甚至想拿出藏在袖中的本子。

        赵□□怕这两块硬骨头在朝堂上动起手来，忙息事宁人：“景穆，庆禧都未到年纪，过两年再议不迟。”

        两人本就在今年新定的婚嫁之龄一事上有分歧，这下彻底捅炸了火药桶。殿上的唇枪舌剑更为激烈了。

        连带着朝中两派一齐剑拔弩张，那声势都恨不得一口生吞活剥了对方。赵康顿时被人声淹没。

        “女十六而嫁，有何异议！”

        “一不尽事父母之责，二累小产畸胎者众。人理常纲都叫你们这帮愚夫踏尽了！”

        “那你们是准备叫天下百姓绝后吗！”

        “老匹夫！乱按什么罪名!”

        “竖子安敢狂言！”

        “枉你们饱读诗书，竟连人理常纲都忘了！”

        “陛下！此等搬弄是非之徒，万万留不得！”

        ……

        “肃静！”赵康怒道，群臣立即噤声，殿上顿时静得针落有声，“朕叫你们议公主下降，没叫你们对大易律指手画脚。景穆公主十五了是吧？明年就赐婚齐宣。朕看谁还敢对大易律指手画脚。退朝！”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没吵完的下朝接着吵去了。

        英明神武的官家本想借景穆公主的婚事压一压两派纷争，但他算漏了一件事：他记错了景穆公主的年龄。

        景穆公主今年已经十六了。

        更要命的是，景穆公主的生辰在六月。

        工部尚书接过兴建公主府的诏令，颤颤巍巍地转向侍郎问道：“现在是几月？”

        工部侍郎面如死灰：“二月。”

        随后春秋渐高的尚书就直挺挺地晕厥过去，被人七手八脚抬回府，徒留一部的官员面面相觑。

        朝会又开始吵了。

        两派一个指责对方劳财伤民，一个怒斥对方忤逆圣言。连着三次的朝会被硬生生拖到正午，带着满朝文武吃不上午膳。

        赵康的头被一朝臣子闹的比自己敛过的花石纲还重，成日与满园奇石相顾无言，千卷书画都载不走他的愁绪。

        最终，万年和稀泥的宰相张敏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挑一处地势较低之地，蓄水为湖，围造公主府。湖泊占地，既无须过多人力修饰，又不至让公主府的规模不合仪制。

        此议初提，想吃午膳的官家与诸臣当即订下章程，在四个月解决内册封公主，修建府邸，三媒六聘等若干琐事。

        景穆公主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景穆公主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是这样得了个探花郎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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