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事(2)

“夫人？”唐妈妈穿过一折又一折的回廊，重重院墙投下一摊又一摊影子，终在一扇躲在府中最深处的门后寻到了齐夫人。

        她推开半掩着的门，门一转动，落下层层结痂的影来。

        门后，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正赤足踩在浅草上，拉着线轴放风筝。那女子虽将近四十，但眼中满是孩童般的天真好奇。身上所着青衫虽被浆洗缝补过多次，但不难看出是上好的料子。

        她见风筝穿过屋檐，悠悠荡在游云之间，不禁露出如花笑靥。与满院的沉沉死气格格不入。

        唐妈妈走向齐夫人，一个枯瘦的老妇人如临大敌地迎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哑声道：“唐妈妈来作什么？”

        远处隐约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甚至伴有几声怒斥。唐妈妈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她硬着头皮低声恳求道：“哥儿一会儿想见夫人一面……主君允了的。”

        老妇人也没说同不同意，漠然地关上了门。

        半晌后，门前又多了个巍巍如玉山的身影，竹影晃动在他身上，风在他身侧都好似轻缓不少。齐宣轻敲门板，隔着门温文问道：“母亲今日可方便见人？”

        那老妇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一声不响地领齐宣进去，而后飞快闭上门锁好，将欲尾随的唐妈妈留在门外。

        齐夫人看清楚来人后有些雀跃，指甲不慎掐断牵线，风筝摇摇摆摆地飞走了。她挽住见礼的齐宣就往屋中拽，全然忘却飞走的风筝。老妇人默默跟上，停在屋前听候差遣。

        她绕过地上滚着的玲珑球与九连环，端起屋中凌乱摆放在各处的碟子，一字在案上摆开，推到齐宣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如食火炭地吞下盘中糕点：“你别成日闷在学堂读书，你舅舅天天念叨你呢，也不见你记得去看他。”

        老家钱塘与这里相隔大半江山呢，齐宣在心中叹道，浅酌清茶盖过口中齁甜的味道。

        他压下怅然心绪，扶正打翻的针线盒，取出针线。一边蹲下缝补母亲勾破的衣袖，一边顺着她的话答道：“等着布庄上新料子，届时好给舅妈表妹扯几匹带去。”

        “礼哪有人重要，少找给犯懒找借口。”齐夫人忽而一顿，意识到什么似的扶住齐宣的肩，低头盯着他的脸，“宣姐儿，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心有郁结了？快说出来让娘开心开心。”

        “母亲多心了。”齐宣小心翼翼地避开母亲的手，接着缝补。

        “我家姐儿年纪大了，心里有话不告诉娘亲了！”齐夫人瞬间倒在地上不肯起来，直接将针连着线带到地上，将脸埋在衣袖间，委屈地抽动鼻翼。

        齐宣见再不说母亲就要撒泼打滚，忙取下她衣袖上晃着银光的针，和盘托出：“父亲给我订了桩亲，今年中旬便成婚。”

        “什么时候的事？”凌乱的发丝遮不住她扬到天边去的眉，她冷哼道，“齐理挑的亲事你也敢应，那老匹夫能挑什么好的？肯定找了个古板又无趣地紧的小老头，赶紧退了！”

        瞥见齐宣沉默以应，神色黯然，齐夫人慌忙补上：“退不了也不要紧，人还没见过呢，指不定你就好这口呢是不是？”

        “……”曾金殿之上应答如流的探花郎一时失语，实在想不出如何向疯傻母亲解释自己要娶的是公主这件事，“妻……其实夫家，是皇家之人。所以，退不了。”

        随后，屋中穿来震天动地的哭喊声，引得房屋都颤了三颤。老妇人推开门，探头瞧见齐宣一边抱住泣不成声的母亲一边摆手示意她出去，便顶着她依旧古井无波的脸出去了。

        “我苦命的姐儿啊！你这是以后空窗冷烛，对影成双，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命啊！娘不想见你香消玉殒啊！你怎么没个带你私奔的相好啊呜呜呜……”

        候在院外的齐理望见儿子出来，帮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慈爱地看着他：“宣儿，你瞧你母亲现在可还禁得起奔波？你无意于仕途，父亲也不强求。婿于帝王家，也是光耀门楣，一生富贵的美事。何必带着你母亲去荒山野岭学那些个名士隐居？”

        “父亲觉得，把我从一个虚职调到另一个虚职上接着尸位素餐，我便不算辜负平生所学，无愧于良知？”齐宣偏过脸不愿看父亲。他知道，他只会看见父亲深深的失望或轻蔑。他好似永远温良谦和的面上此时竟隐隐露出些许少年锐气，夹杂着几丝稚气。如同璞玉磨不平的棱角。

        “虚职？多少人投胎八百回也求不来你口中的虚职，捡了便宜还卖乖。”齐理轻斥，随后拍拍他的肩，循循善诱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固执有什么用？”

        “不错，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景穆公主任性妄为，撺掇官家逼婚探花，儿子只能领旨谢恩。”齐宣说罢压下说不清是悲愤还是无奈的心绪，俯身向父亲长拜，“公主无辜，却替父亲担下这骂名，此事亦无可挽回。那么也请父亲，一不苛责公主，二不拘束公主，三不以人理强压公主。便当替儿子弥补自己无知狂妄所招致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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