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什么人在冷笑着说道。

        “一回山便如此懈怠，是在轻视吾？”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更生气了，躺得十分舒坦的卯鹤心里一紧，又立马泄了气，连睁开眼睛的觉悟和力气都没有。

        ——就像是哪有人会在闹钟第一次响时就起的嘛。难得的好觉，就算错过任何事都值得继续睡下去。

        “好、好得很。既然你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就一直闭着吧！！”

        “唔？！”危！！

        卯鹤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

        一道白光围绕着最前端符咒打来，直接让他原本趴着的“床”化为尘埃。

        罪魁祸首逆着光站在门口，毁掉御神体的那道符回到了那人的掌心，温顺地吻着他的指尖。

        卯鹤维持着掉到地上的样子，仰着头看着罪魁祸首，内心充满了疲惫。

        究竟、究竟是怎样残忍的世界才能让一只无辜的小狐狸在几天之内多次离地狱那么近啊！

        吓得他僵硬得连尾巴都动不了了。

        是来着大世界的诅咒吗？是世界对异世之人的修正吗？还是说鬼魂就当回归地狱呢？

        卯鹤面瘫的脸表现不出他那颗受伤的心。

        “谁？”卯鹤声音冷淡到了极点，目光灼灼，盯着那个家伙。

        糟糕，太过紧张到连语气都控制不了了。

        卯鹤眼里透出一丝绝望。

        那家伙已经气到低着头不愿看他了，绝对要放大招了。

        “吾是谁…吗？”平平淡淡的语气，又似乎暗流涌动。

        到此为止了吗？

        可恶，被杀可是世界上他最讨厌的死法。

        卯鹤抖了抖耳朵。

        但已经不想努力了，翻身已经耗光他的咸鱼能量了。

        卯鹤放弃了挣扎，没精神地趴回了地上，并用手挠了挠头。

        求生意志什么的，他一直在平均值以下的说。

        直到他被黑影笼罩都没抬起眼皮看一眼。

        卯鹤虚虚地盯着出现在他眼前的那双木屐，普普通通。

        他的视线被迫逐渐上移，一直上移到了和那家伙浅金色的眼睛对视。

        破坏掉石头的凶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举起来了。

        为什么是腋下呢？因为他现在是人形吧。

        为什么是举起来了？因为他现在体型和成年人差很多吧。

        为什么他那么淡定呢？因为他正处于贤者状态吧。

        卯鹤的死鱼眼更加无神了。

        “果然臭狐狸你脑子坏掉了。”那家伙皱着眉，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没有哦。”卯鹤企图维护一下自己淡薄到不存在的尊严。

        “真可怜，感谢吾吧。吾来接你了。”

        “……”

        明明是一脸嫌弃的样子，刚刚还差点杀掉他，现在却要他感谢？！卯鹤的贤者模式差点破掉。

        “离我远点的话，我一定会登门拜谢的。”

        “真可怜，脑子伤得不轻吧。”他提着狐狸抖了抖，满脸写着“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嗯嗯，跟吾回去好好调养吧。”

        和这家伙回去绝对会比死还惨的。

        而且他也不是这个人要带走的家伙啊！

        “比起调养，说不定你认识的……”那个家伙已经死了哦。

        卯鹤反抗欲刚冒了个头，话还没说完，他便未卜先知似的看了狐狸一眼。

        笑眯眯的，看得狐狸他一动也不敢动。

        “臭狐狸不想被吾提着尾巴进门的话就不要说话了哦。”

        “哦对了，如果吐在我吾身上的话……”

        话说到一半，卯鹤眼前一阵模糊，只看见那人身上混在一起的绿色和白色。

        “会死的哦。”

        已经要死了。卯鹤捂住嘴，压着呕吐感，努力收紧自己的喉咙。

        简直和坐了十天不开窗的公交车一样。

        他咽了口口水，那人似乎嫌弃他占用了他两只手，换了个姿势把他夹在腋下。

        嫌麻烦就把他放下啊，挤到胃了啊。

        简直是怕他一不注意就会跑掉一样。

        卯鹤叹了口气，悄悄蠕动了一下，发现还是不舒服，便开口说道：

        “把我放下。”

        为什么一出口又变成命令式语句了啊。狐狸他真的不想因为语气问题嗝屁啊。

        狐狸感觉自己又愁掉了几坨毛。

        “请别人做事就应该叫别人的名字。”他又把卯鹤举了起来，和自己平视。

        “……”对不起，请你继续拿着我吧。

        卯鹤发誓他从那人淡金色的眸子中看出了“你果然说不出来”这句话。

        “果然是臭狐狸……”那人喃喃自语。

        但喃喃自语是可以让别人刚好听到的吗。

        所幸那人没有计较，只是在看了他几眼后弯腰将他放在地上。

        虽然那几眼看的他发毛，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的好时候。

        捉他来的这位青年样的人没有像刚才那样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是默默地盯着前方。

        卯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们的前方是一座神社。

        一座金碧辉煌，坐落于深山的无人神社。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看着那些孤独的建筑。

        过了良久，青年蹲下身，青色的外衫随意落在地上，他牵着卯鹤的双手，认真地看着卯鹤金色的双眼，像对着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轻轻说道：

        “喜欢吗，你未来一辈子生活的地方。”

        “噗。”青年憋不住笑了起来。

        天知道那只死人脸狐狸呆滞的样子有多好笑。

        耳朵趴下变成了飞机耳，连尾巴也垂着。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睛，嘴巴微张，这样看起来居然比平时有活力多了。

        阿丰忍着笑意用手捉住了狐狸的耳朵按在掌心揉：“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你在我的地盘白吃白住吗？”

        连自称都变了，兴奋过度了吧这个混蛋。

        卯鹤没能打掉他作乱的手，龇着牙不爽道：“你是谁？”

        “吾是此山山神阿丰，是来找你复仇的。”

        卯鹤听得一愣，耳朵都软绵绵地塌下去了。

        看得心情大好的山神愉悦地眯起了眼。

        狐狸没把耳朵收起来时可太好了，心里想什么耳朵全说出来了。

        真可爱。他暗搓搓向狐狸的耳朵伸出了作乱的手。

        虽然心里已经舒坦了，但都说要报复了。言而有信，他山神可丢不起这脸。

        该诅咒什么呢？山神玩弄狐狸耳朵的手一顿。

        太严重的会被消解，太轻微的不会起效。

        山神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

        “吾要诅咒你，诅咒你永远无法变成人类的样子。”

        狐狸半妖和妖怪都很可爱，但人类就很讨厌。

        阿丰讨厌人类。

        半妖是他的最大忍耐度了，青年扶着下巴点点头。

        这算什么诅咒啊？

        “等……”狐狸身上亮起的光打断了他的疑惑。

        那光缓缓附在阿丰手里的发丝上，化为一条红绳，系在卯鹤的左手腕上。

        卯鹤抬起手腕，只见那条红绳只有在一定角度，才能在阳光的照耀折射出红光，这样才可察觉到它的存在。

        “不要想着弄断哦。里面也包含着吾的祝福，毕竟吾可是一位\''正直\''的神。”阿丰威胁地说道。

        “虽然你也弄不断。”他嘟囔了一句。

        现在的狐狸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

        “为什么？”狐狸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响起。

        比起莫明其妙被“报复”的怒意，卯鹤更多的是不解。

        这个莫明其妙冒出来的人在见到狐狸时的愤怒是真实的，但他看到狐狸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而且，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相处时的气场十分融洽。

        似乎他们间有着一种长久的默契在操纵他们的身体，自然而然便能知道对方的的意思。

        像是这样——

        “很奇怪吾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吧？”

        阿丰的面上表现出一丝得意。

        “很好奇吾对你的态度吧？”

        他眼神一变，释放出带着寒意的气场。

        “很好奇吾为什么明明认识以前“你”，却对现在的你毫不在乎吧？”

        其实他还是有点在乎的，但逼已经装到这了。

        “你以为我是来给你解惑的吗？”

        山神身上的气势越发逼人，盯得卯鹤寒毛耸立。

        “怎么可能，吾当然是来嘲笑你的！”阿丰挂起了嘲讽的笑容。

        狐狸：这欠揍的样子也是真实的！

        “看在你跳起来也只能打到吾膝盖的份上，吾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卯鹤的死鱼眼更死了，连诡异的光都放不出来了。

        他轻叹一口气：

        “那么请山神大人回答，我是谁？”

        在模糊的“记忆”里，他是21世纪16岁高中生，在班级里是被边缘化的普通人，是不擅长运动的废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不是……妖怪，更不认识什么神明。

        但现在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他失去了普通的人生，又获得了什么呢？

        也许仅仅只是在失去，但他并不感到可惜。

        如果过分追究过去的事，那么一生都是地狱。

        但稍稍探索未知也是他的乐趣。

        比如认识一下他这身壳子曾经的主人。

        比如为什么阿丰眼中对他的认知和他不一样。

        这个神似乎比他这个记忆被模糊的本人还要了解他。

        所以，现在的他，在神明眼中映显的是谁呢？

        这位山神大人眼中的是他还是“他”？

        卯鹤听见山神轻轻哼笑了一声。

        “真是个好问题啊。但吾只能给你一句话呢。”

        “你便是你，吾没有认错人，吾始终能看见你灵魂的光辉。”

        阿丰看着卯鹤眼中探究的眼神，有些不忍。

        谁让他是一位如此善良、心软又信守承诺的神明大人呢。

        说些其他的吧。

        他叹了口气：“之前总是和你一起厮混的大狗在找你。”

        老是来他门前晃悠，他都想干脆把他封印了。

        “嗯，还有……”阿丰的眼神突然飘忽。

        他不知从哪甩出一振刀，被卯鹤接个正好。

        “这振刀也一直在找你来着。”

        卯鹤注意到了他不敢和他对视。

        “其实你是想私吞它吧？”卯鹤一针见血。

        “……只是吾看他状态不太好，而且吾正好缺个武器罢了，这是他的荣幸！”

        卯鹤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和他计较。

        “吾要继续去沉睡了。”

        阿丰站起身子，摆出了不想继续交流的样子。

        不知不觉，从哪飘来了越来越多雾。

        神社和神明将要被浓雾所隐藏。

        “为什么我会到这里？”卯鹤趁着阿丰的身影还未完全隐去，问出了声。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对了，最后送你点礼物。”

        漫漫浓雾中，金色神社是如此的暗淡。

        接下来的命运是属于狐狸一只狐的。神明也好，妖怪也好，谁也不能阻挡命运的洪流。

        命运裹挟着他们这些神明、妖怪、人类，或弱小或强大的一切奔涌不息。

        为了抵达他满意的彼岸，要做足准备才行。

        在狐狸面前耍了个帅，正在去沉睡的路上的山神脚步一顿。

        好像忘记问狐狸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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