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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次日,弦玉耷拉着眼皮在方少爷的袖袋中醒来。

        透过袖子的缝隙,她看到面前有人影晃动,似乎是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穿着大布袍子,拿着把拂尘扫来扫去,嘴里念叨着“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

        弦玉不知道老头念的啥玩意,连忙将缝隙扒拉开些,往上瞧去,便瞧见了方少爷那苦大仇深的下颌。

        她伸出半只脑袋往四周探了探,发现此处是个讲堂模样,讲堂最前方写了个大大的道字,下边坐了几个零零散散和方少爷差不多大年龄的人。

        宗门的比试形式不止会武较艺,还有清谈论道,但内容不多,往往在白泽山脚下找个有资历的老道长临时补补就好。

        弦玉昨夜被玩弄得太累,不记得自己何时睡过去,也不记得今早何时被方少爷偷偷带了出来。但见此时屋内众人聚精会神,一门心思全扑在讲堂上,便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条腿……再伸出一条腿。

        方少爷昨日刚被老道长揪了辫子,今日不敢走神,装着弦玉的袖袋一轻,他也没怎么在意,只当小鸭子翻了个身……毕竟昨夜他见识到了,这只小鸭子忒没睡相。

        弦玉安然落地,觉得逃脱得不可思议,她可担心被不长眼的管事拿去炖汤或者随便配种。

        讲堂里的门槛颇高,比弦玉还高出半个头,弦玉磨蹭了半天,始终没磨蹭出去。她凭借着不起眼的身量,慢慢吞吞地沿着墙根走,不一会儿挪到了窗台底下。

        窗台大敞,旁边立有一只仙鹤状的檀木香几,差不多和窗台同高,几脚上仿照云雾,雕得层层叠叠,正好方便弦玉爬上去。

        弦玉绕到香几后头,蹬着掌子开始往上爬,同时分心注意讲堂里几个大脑袋,以防止他们冷不丁地回头。

        幸好,都是一群上进好学的子弟,弦玉不一会儿便爬上了窗台。

        可外面的凉风还没吹上呢,一道遮天蔽日的阴影便扑面而来,弦玉下意识往后躲去,结果脚下没注意,框里哐当地砸在香炉上。

        香炉摆在旁人不经过的窗边角落,就是为了燃香重道又不至于熏着别人。弦玉砸在香炉的瞬间,只觉得脚底传上来的热意几乎将她烫成烧烤,不及她反应,她一下子蹦跶起来,直直撞上窗棱,还一脚踹翻了炉子。

        劈里啪啦,纵使再好学的弟子,也被这动静惊扰了。

        弦玉趺坐在窗台上,暂没心思管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她抬起脚掌凑到眼皮底下打量,发现红皮上又被烫黑了一块,和前些日子在灶房烫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她忿然去找那始作俑者,可方才那阴影好似她错觉,外面青天白日,屋舍成鳞的,哪还有一丝影子?

        “这谁家的鸭子!”

        弦玉闻声望去,见讲堂上的老道长黑着一张脸,拂尘连同他胡子一起颤抖。

        方少爷在底下缩着脑袋,万分纠结,究竟是认呢,还是不认呢?

        后面当然是认了,被迫认的。昨日景明城抓鸭子一事闹得太大,几个年轻人稍微扫一眼便道出那是方家的鸭子。

        老道长将鹌鹑一样的方少爷拎出来指摘了一顿,还布置其今晚手抄两遍《南华经》的任务,不得让人代笔。弦玉本想趁方少爷被训期间溜走,结果往窗台下一看,好家伙,变空间楼阁了呢!

        她虽然有翅膀,但毛还没长齐,她不会飞啊!

        弦玉灰扑扑地被老道长从窗台上拎了下来,一只鸭一只鹌鹑,被哄到讲堂外面罚站了。

        外边一大片药圃连绵,青的天名精,白的菖蒲,看得人眼花缭乱。弦玉心道,原来老道长先前是位药仙师,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仙门,才来山脚下做个普通道长。

        方才那空中楼阁约莫就是他的手笔,竟真有几分本事。

        弦玉毫无悔过之心地四下张望,见无人看守,又动了开溜的心思。结果屋檐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灯笼砸下来几个火球,差点将她立地点燃,弦玉这才安分了些。

        方少爷摸摸袖袋,从中摸出来一块小糕点,稍微侧身挡住那灯笼,小声唤弦玉:“叫叫,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叫叫是方少爷昨晚给弦玉取的名字,由于昨晚挠她脖子时弦玉乐得不行,整个厢房叫得颇为热闹,是以方少爷唤她叫叫。

        弦玉听方少爷约莫在叫她,诧异地扭过脑袋。一小块小米糕递到她眼前,上面缀了一条红枣泥搓成的小鱼干。

        看形状大小是特意做给她的小零食,弦玉感慨了一下,两只翅膀感恩戴德般地接过了。

        说起来,这方少爷虽然又是个撸鸭狂魔,但心地不坏,待她也不赖。

        她一边嚼着小糕点,一边又想起了沈青安。说起来她都消失一天一夜了,随便找个景明城人打听都晓得她被送往了碧倾酒楼。沈青安昨晚回去没见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想过来寻她。

        城郊天高云阔,绿水蜿蜒。

        被弦玉惦记的沈青安此时正被手下吵得心烦意乱。卖葱的小贩名唤刘大脚,真名叫作临溪,因私自改行没和夫人商量,导致昨夜回去被夫人殴了。临溪这才晓得自己是倒插门的女婿,在家中处于最低位,家里的两个孩子都要比他受重视。

        毕竟不是真夫妻,临溪也没那好脾气,两人断断续续吵了一整个晚上,闹得街坊邻里不可开交。沈青安将他从屋子里提出来时,他刚准备煮鸡蛋敷一敷被打肿了的眼睛。

        青草河畔的流水哗然,临溪一手一只鸡蛋,一只用来捂眼睛,一只用来当早饭,还不忘朝自家君上哭丧道:“这些凡人好生凶残,比魔域的夜叉还过分,昨夜我都没有动手,对方直接朝我砸来两条凳子和一块石井盖,力气比我还大!”

        魔域的夜叉们长相欠佳,脾气比长相更为欠佳,平日里不上街,因为其他魔族觉得伤眼睛,遂将他们赶成了夜里出行。临溪往常都待在止楠殿,殿里都是正经魔族,从来遇不上夜叉,大家的性子随了上位,往往也是直接做事不多话,临溪便养成了和和气气的性子。只有一回他出去执行任务——也不是什么大任务,帮殿里看大门的兄弟买宵夜,摊子前遇上一只赤发金牙的夜叉,因为好奇盯了人家挺久,结果被人家一巴掌拍飞了。

        那是临溪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讲礼节的对待,要知道他们魔族虽然在外头传得凶残暴虐无人性,可对内彼此客客气气,即便实际动起手来也是干劲利落,绝不说多余的话。

        可刘大脚家里那位就不一样了,不仅动手,还特能说。

        沈青安估摸临溪也是被传染了,听了一会儿,冷淡地撩起眼帘:“风痕人呢?”

        “啊!”君上虽然话少,但脾气绝对不比家里那位好,没人能探出底来。临溪正襟危立,摸出火铜镜拭了拭,问镜中影道:“风痕长老何在?”

        镜中影模模糊糊,镜中人半天没回。

        临溪屈指扣了镜面两下,火铜镜仍毫无反应,干脆背过身往磐石上砸,镜子才悠悠然”嗡“了一声,似远山的钟鸣。

        临溪再次问道:“风痕长老人呢?”

        火铜镜中央出现一个光点,那光点起先只有针孔大小,后来越变越大,最后和绿豆差不多。光点长大后往东南方飘去,在某个地方四处飘摇。

        临溪小声嘀咕着:”真是越发使小性了,连话也不肯多说。“他朝沈青安禀道:“风痕长老入幻世后得了个药仙师的身份,现正和凡人子弟讲学,君上,要不我们等……”

        “不等了。”沈青安取过他手里的火铜镜,看了一眼便扔回,抬脚往东南面的药圃而去。

        药仙师早年修仙,止于筑基结丹失败,失败了三次以后他便想开了,也许自己不是修仙的料,强行突破还会浪费那么多上好的灵丹妙药。于是便在山脚下搭建个清幽的洞府,因地种些仙草,打算将毕生的精力放在仙药的研制上了。

        讲学这事乃临时受师门所托,他也帮忙把把关,别让什么玩意都能被塞进师门。

        药仙师府位于城郊的村落,外面看上去和寻常人家差不多,走进去才晓得里头别有洞天。入目之处是百亩药田,竟不见楼舍的影子。

        两边的菖蒲开了白色的花,长了差不多有半人高,两人沿着药田小径一路往前行去,见到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正面对河水立着。

        沈青安朝那人走去。

        河水潺潺,摊薄在河床的石子上便成了一层釉色。沈青安盯着河水看了一会儿,没觉得它有什么好看的。

        年轻人仿佛此时才知他的来意,犹疑问道:“你没有谒引么?没有谒引你是看不到它的。”

        沈青安闻声,想问一句“看不到什么”,结果低头,对上一道炯炯有神的视线,正殷殷切切地将他望着。

        沈青安神色未变,淡定开口:“你怎么在这?”

        方少爷以为沈青安问的是他,愣了一瞬,老老实实回道:“惹先生生气了,罚站呢这是。”

        弦玉觉得方少爷是在代替自己回答,便赞同地点了下脑袋。她手里还攥着半块糕点,是方才啃完了枣泥小米糕,方少爷又摸出来的青茶味糕点。

        沈青安目光掠过弦玉颊畔的那粒豆沙,颔了颔首,漫不经意问道:“谒引是何物?为何还有这东西?”

        方少爷心道这人看着像附近的,怎么连点常识都没有,刚想解释,便见他身后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像是献殷勤般地回道:“是身处凡间的仙家用来避人耳目的信物。想来药仙师平日受诸多人叨扰,干脆在洞府外设了层屏障,非手持谒引者不能见。君……沈家阿弟,你面前看着到这淌河水,不过是谒引屏蔽了楼阁,四周所露出来的原貌罢了。”

        方少爷听临溪唤他沈家阿弟,转瞬间似是想起什么来,神色变得迥然,他抬手一揖,问道:“阁下可是城北的沈先生?”

        沈青安微不可察地颦了眉,没回方少爷的话,临溪却读懂了君上是什么意思。

        哪是问谒引呢,分满是对药仙师故意弄出来的玄虚感到不满!

        他汗涔涔地摸出火铜镜,对镜中人低声叫唤:“叫风痕长老快出来啊!你家君上要没耐心了!”

        弦玉好奇地望着临溪正对一块镜子说话,注意他转身时特意避开了方少爷和沈青安,却不怎么在意她。

        他手里的那枚镜子似用赤铜制成,镜身光滑锃亮,不带半点绘饰,看上去颇有分量。弦玉想不到卖葱小贩不仅有颗古道热肠的心,还随身携一枚镜子臭美,挺娘炮的。

        她又嚼下一口糕点,下一刻便见老道长魑魅一般出现在河边,他身后雕甍画栋始现出来,一座水榭落在流水上方,讲堂的楼阁便建于水榭之上。

        河床因楼阁的出现泛出七彩的光,仔细看去,便发现那是山间矿物自然折射出来的颜色。

        这一番颇有心思的建造,取的正是五行金生水,水生木之意。

        老道长方才被临溪催命似的,心情十分不好。落眼之处见弦玉正若无其事地吃着糕点,眉毛一横,斥责旁边的人道:“怎么守罚的?看好你家的鸭子!”

        方少爷被训得唯唯诺诺,临溪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老道长这才注意到另一旁的沈青安。

        沈青安此时恰好抬眼看来。

        老道长身子一抖,似乎想说什么话但又被卡住,转而恶狠狠警告弦玉和方少爷:“再加罚一个时辰!”便怒气腾腾地进门去了。

        沈青安泰然自若地跟上。

        临溪经过时,忍不住好奇,也想问一句弦玉“你怎么在这”,她此时不应该在碧倾酒楼的厨院里么?

        但因为方少爷护弦玉跟护犊子似的,那边沈青安压低了眉眼,似是不悦,临溪便也歇了心思跟着进门。

        弦玉眼巴巴地瞅着他俩进去,发现除了那句“你怎么在这”,她和沈青安,好像也没其他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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