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方少爷从其他先生那儿修习完回来。修习的先生实在过于凶残，说话毫不留情面，方少爷的小心肝受到摧残，需要撸毛茸茸的小萌物才能被治愈。现下听说管事收集了几只开了灵识的动物，颇感兴趣，于是问手底下的人小动物在哪儿。

        手底下的人关注重点全在动物上，没注意前面的“小”字，自作主张地抬上来一只大铁笼子。

        在方少爷诧异的目光下，铁笼子的遮光布罩被揭开，骤见光亮的大猩猩被打搅了睡眠，心情十分不好甚至有些凶残地扑过来，狠狠地捶着铁笼子。

        幸好笼子是玄铁所铸，结实无比，大猩猩砸铁笼子的架势震撼归震撼，但总归伤不了人。

        “这……什么东西！”

        方少爷抓着书童骇得退开十步远，他原本生得面如冠玉，色若桃花，一副顶好的皮相，此时却害怕得面皮发了白，桃花色尽失。

        手底下的人不觉得这有什么，想着少爷以后要入仙门，比大猩猩可怖的妖兽多了去了，就少爷这点胆量老爷也提点过，得多练练。

        于是用心良苦地劝道：“回少爷，这是一只大猩猩，开了灵识，能听懂人言，不伤人的。”说完，他从高脚方桌上拿起一根香蕉，对大猩猩道：“还不给少爷见礼？”

        那只大猩猩刚睡醒，眼睛还是赤红色，听了这话，朝对方龇了龇牙，看清手里的香蕉眼睛嘴巴都圆了，然后蹲下身，两掌交于胸前，便算是见礼了。

        看着剥香蕉吃的大猩猩，方少爷终于察觉出一丝趣味，凑近去看。

        结果大猩猩冷不防地朝他打了个喷嚏。

        方少爷捂着脸道：“说了不要给我看这种大块玩意！抬下去！”

        手底下人也觉得大猩猩敢朝自家少爷打喷嚏，的确该教训教训，于是唤人将铁笼子抬下去，换了个花鸟架上来。

        花鸟架用榆木榫接而成，比寻常逗鹦鹉的花鸟架大上一倍不止。家仆臂上扶有一只雕鸮上得楼来，总算吸引去了方少爷的注意力。

        手底下的人说，这只雕鸮是自己飞过来的，下人怎么赶都赶不走。方老爷原本想请修士将其撵出去，但那日春和城接二连三传来好事，说是争了许久的几条街终于归为了方家，抑或是后院的木棉树终于开了花。方老爷认为这些是意外之喜，就如同突然上门的雕鸮一样。于是便将雕鸮认作方家的吉祥物，是特意来助他方家的。

        如今方少爷要上白泽山拜入仙门，吉祥物雕鸮自然也要捎上。

        方少爷见那雕鸮阖目不理人的模样，唤手底下人将花鸟架端上前来。而雕鸮就像颗松果一样勾在架子上，连脚链子都用不着栓，看上去是认准方家了。

        方少爷总算笑道：“这个好。”

        这只雕鸮虽然看着高冷，体型堪比成年男性的胳膊大小，但毕竟被家仆看着，唬不着人。

        雕鸮闻言，懒懒掀起一只眼皮，瞅了眼面前的公子，大概觉得他盯着自己的模样有点蠢，干脆将眼皮一合，眼不见为净。

        这短短的一眼实在过于犀利，方少爷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受打击，摆了摆手，”将它也弄下去吧。“

        花鸟架也撤下去后，厢房里寂静了不少，苏合香无声地燃着，方少爷便在苏合香气中愈发忧伤。

        方少爷身边的书童是从小陪着长大的，主子的抑郁看在眼底，想起管事今儿午后刚抓了只开灵识的鸭子，当下便当作良药般进献道：“听闻今儿景明城人抓了只开灵识的小鸭子献来，据说这只小鸭子还颇得三清门仙人道长的青睐。”

        方少爷听了果真问道：“那只小鸭子呢？”

        书童唤家仆进来问话。

        家仆道：”管事念少爷前些日子要喝鸭汤，想着开了灵识的鸭子没什么稀奇，便送去厨院做晚膳了。“

        方少爷震惊地训斥：“胡闹！开了灵识的鸭子能和普通鸭一样吗？”

        家仆讪讪噤声，方少爷对书童道：“去，去厨院把那只小鸭子弄来。”

        此时被方少爷念叨的弦玉正在笼子里安安稳稳地趴着。灶房大叔并没有对她下手，听先前过来的婆子说，好像是晚膳有事先做好的红烧兔肉，与鸭肉犯克，不宜同吃，弦玉这才侥幸保下一命。

        秋夜多高风，吹在身上格外显凉。暗紫色的天光倾斜下来，白泽山的轮廓绰绰落落，愈发缅渺了。

        弦玉将下巴抵在掌背上，幽幽叹了口气。

        关她的笼子还是那只笼子，但里头只剩下她和一堆凋零的鸡毛。

        入目之处，是月牙门内后院屋檐下的一盏风灯，在秋风中颤颤巍巍地燃着，橘黄色豆大的烛火映照出巴掌大的地盘，其余全是憧憧的影子。

        后院再往墙那边去，便是碧倾酒楼的客房了，此时该是灯火通明一片暖融融的气象。

        可惜弦玉感受不到。

        她将下巴调换了位置，再睁只眼瞅去，却发现那盏风灯离她近了些。

        弦玉霍然伸直了脖子。

        风灯的确离得更近了，弦玉看着那盏风灯逼近，似乎也觉得暖和了些。

        待到了跟前，书童提起风灯将笼子四周的情形照了照，最后光亮落到弦玉身上，便见一双乌黝黝、泛着水润光泽的圆眸正好奇瞧着他。

        也许是他看岔了眼，光亮落下去之前，那双圆眸原本还是亮晶晶的。

        书童微微俯下身，放低了声量问道：”是今儿外面献来的小鸭子罢？“

        弦玉见对方穿了蓝段长衫，看模样是个读书人。弦玉觉得和读书人打交道风险低，于是点了下脑袋。

        书童见弦玉果然听懂了他的话，面上一喜，将笼外的栓子拨开，低声解释：”我家少爷心善，听闻今日你被不长眼的人送来了厨院，特让我来将你寻回去。“说着，他将弦玉捞出来，空出一只手抖开事先准备的雪白软缎垫在弦玉脚底下。那软缎奢华如月凝光，踩上去跟踩在云端差不多，搞得弦玉受宠若惊，有些害怕。

        毕竟她方才还在忧心明天该如何跑路，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少爷，她有些搞不懂方家人的套路了。

        书童捂着弦玉离开厨院，心道，这只鸭子小巧玲珑一只，又聪明懂人言，少爷他应当会喜欢的。

        弦玉于他臂弯中伸出一只脑袋，左顾右盼的，便见书童将她带进了客楼二楼最远的厢房。

        这间厢房充斥着浓郁的香味，内里十分宽敞，布置豪奢，牡丹屏风后面有水汽冒出，看轮廓是主人在洗澡。

        弦玉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转移了视线，结果看到敞开的窗棂上立有一只花褐色的雕鸮。

        那只雕鸮差不多是弦玉的十倍大，弦玉在它眼里十分可欺。身为禽类，在凶残的大鸟面前软弱者会自觉作小伏低，但这显然不包括弦玉。

        书童将弦玉送进来后，向屏风后的人简短禀告了一声。

        方少爷声音疏懒，让书童先在一旁候着，自个则唤侍女为他更衣。

        弦玉被书童放下来。书童此时注意力全在自家主子身上，弦玉便一步两步，兴奋地挪到了雕鸮身旁。

        雕鸮神情高冷，瞥都没瞥弦玉一眼。

        弦玉用喙蹭了蹭它的翎羽，主动打招呼：“兄台，你是方家少爷养的宠物罢？”

        雕鸮往里收了收自己的翅膀，远离了弦玉几步，显然在嫌弃她。

        弦玉方才被书童简略清理了一番，自己又梳理过羽毛，尽管在鸡笼子里待过，但也不至于被嫌弃不洁净。

        她想了想，可能是雕鸮不喜欢鸭子这种生物，也没意识到鸭子在雕鸮眼里其实算作食物，于是继续放心大胆地站在雕鸮身边。

        那厢方少爷已经穿好衣袍从屏风后步出，弦玉扭过脑袋，书童往她这处望了望，方少爷便也跟着望过来。

        弦玉发现方少爷望着她的眼神很熟悉，她在沈青安隔壁家的阿弟身上见过，在陆轩辕身上也见过。

        她下意识往雕鸮身边躲去，她觉得雕鸮生性勇猛，一定会替她挡在方少爷面前。结果一回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雕鸮不知何时飞走了。

        弦玉一时没搞清楚何种情况，书童已经将她捞了起来。

        雪白软缎换成了蓬松的绒毯，弦玉被方少爷揣进怀里，她晕头转向扑腾着准备站起来，对方却伸出根手指来戳她。

        弦玉一边怒骂他往哪里戳呢，一边躲他的手指，声音发出来全是鸭子的“嘎嘎”叫。方少爷心情终于一扫先前的阴霾，颇有兴致地又来戳她，弦玉气急败坏地去咬，结果对方手指甲太长，咬的时候差点刮破她的喉咙。

        弦玉艰难地咳着，书童在一旁含笑道：“这只小鸭子的确能听懂人言，方才问话，它还能点头呢！”

        方少爷点头，微微笑道：“是个活宝。”

        他回头对书童道：“明儿你叫管事物色几只好看的公鸭仔留着，以后配种生些这样讨喜的小鸭。”

        弦玉听了，吓得两眼一翻，双脚一蹬，跟只僵尸鸭似的直挺挺地砸在床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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