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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白鸽


凌晨的深夜,万籁俱寂。

        原辞声走进客厅的时候,所有的灯都还亮着,看起来仿佛身在一座金碧辉煌、奢华无比的空寂坟茔。

        何惊年正趴在餐桌边熟睡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在水晶吊灯下愈发色泽鲜艳,只是已经彻底冷透,毫无热气了。

        除了有樱桃饺子和甜菜汤,还有奥利维尔沙拉,裹满土豆、肉、白菜和奶酪的皮罗日基面包,奶渣饼和史特拉格诺夫烩牛肉,都是地道的俄式圣诞美食。

        看得出来,为了做这桌料理,他费了很多心思。

        何惊年的睡眠一直很浅,原辞声一走近过来,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何惊年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脸色酡红、浑身酒气的男人,心中逐渐升起惊讶。这还是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原辞声吗?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煮点醒酒汤……唔!”

        原辞声如若不闻,覆上来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吻他。

        浓烈到近乎呛人的酒气疯狂涌进口腔,他难受得挣扎起来,溢出一点闷闷的鼻音。但原辞声似乎被刺激到,变本加厉地吻他,直到里里外外都被反复占据,才勉强松开了他。

        “这、这个送给你……”何惊年红着泪湿的眼睛,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塞到他手中。

        原辞声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给送东西给自己,“谢谢。”

        何惊年有点期待地看着他,可打开盒盖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却微妙地凝滞下来。

        “为什么……”原辞声拿出那条围巾,手指深深地陷进柔软的面料,“为什么你会知道?你是跟谁打听的?沈二吗?”

        见何惊年面露恐惧,又要像平时那样退缩着躲开自己,他更是怒火中烧,吼道:“你为什么总是这副样子,我有那么可怕吗!”

        何惊年颤声道:“是……是沈先生告诉我的,但我没有故意打听……”

        “谁允许你擅作主张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原辞声厉声打断,双目赤红像要滴出血来。

        果然,他不配有生日,更不配有什么生日礼物。

        “想知道更多么?我告诉你。”他一步步迫近何惊年,冰冷讥诮道,“她就死在我生日这天,扔下一条织到一半的围巾,然后迫不及待地在我面前跳了楼。”

        “咚!”

        仿佛重物坠地的声音。

        那一年圣诞节,上帝送给他的礼物,是谢丽思支离破碎的尸体。

        小时候,他天真且愚蠢。直到长大后,许多疑问才不断冒出,日复一日盘桓在脑海。

        母亲是虔诚的教徒,一生纯洁,乐于助人,对动物都怀有很深的怜悯之心。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好人却并没有好的人生?

        原正业冷酷自私、以自我为中心,除了事业就是女人。当然,那些女人在他眼中都是图一时新鲜的玩物,他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成人看。

        对母亲,他也仅是把她视作安放在家中的摆设、繁衍后代的工具,以及社交场合充门面的装饰。

        童年记忆里,原正业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两个人不是争吵就是冷战。婚姻不幸、家族压力,使母亲很早就积郁成疾。

        当时,他只知道母亲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却又不像一般的感冒咳嗽。长大后,他才知道,原来母亲患的是严重的抑郁症。

        后来,母亲忍无可忍,带着他离家出走。两人相依为命在外面单过,倒也幸福安宁得多。可以说,童年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仅有的好时光。

        有一年冬天,因为原正业的反复要求,母亲终于决定带他回家一起过圣诞假期。因为担心会有大雪影响航班,她便提前了一天时间。谁知,却意外撞见原正业正和一个女人在偷情。

        母亲意外地冷静,什么都没说,只是捂住了他的眼睛。可还是晚了,他还是看见了,那恶心的肮脏画面,野兽般交缠的男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包裹着他们不断胶着爆炸。

        母亲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房间,抱着他站在窗口看夕阳。

        “廖夏,你想跟妈妈一起走吗?”

        “妈妈,你要去哪里?”

        “一个真正干净的地方,你愿意跟妈妈一块儿去吗?”

        “妈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孩子。”谢丽思吻了吻他,翠碧的明眸望进他的眼睛,说:“我可爱的廖夏,请一定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然后,她转身离开,锁上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窗外扑棱棱飞过一群白鸽,消失在漫天柔软而绚烂的薄暮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竟然会是这样……”何惊年一开口就哭了,眼泪扑簌簌不断下落。

        原辞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如此伤心,更不可能知道,当年他在院长口中听见小少爷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是手脚冰冷,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

        现在,原辞声只是愤怒,掺着悲伤的愤怒就像有毒的不完全燃烧,何惊年眼泪丝毫没能浇熄他的怒意,反而和酒精一样,催发躁郁的火苗烈烈窜动。

        “我并不想要这种东西。”原辞声把围巾扔到一边,伸手去揽何惊年的腰,“如果真想送我礼物,不如给我点别的吧。”

        客厅的软椅足够宽敞,容纳两个人好像也并不困难。何惊年身子一轻,被原辞声轻而易举地抱到了腿上,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勺开始吻他。

        原辞声好像很喜欢这样,这种姿势令他动也不能动,逃也不能逃,试图挣扎又被更重地按了回去。

        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原辞声从不顾及他的感受,肆意压折他的四肢,一味莽行,泄愤一般。他很疼,整个人像被拘困在牢笼里,连呼吸都困难。

        今晚是圣诞啊,何惊年痛苦地想。他一点都不想在这样的节日,又跟原辞声做这种事情。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化成无数尖锐的碎屑,反射出的都是仅剩的那点美好回忆。

        “放开我!”

        何惊年腾在半空的手像溺水之人拼命扑打,他攥住一角桌布,借力死命一扯——

        “哗啦——!”

        所有碗碟餐具碎了一地,精心做好的料理洒得一塌糊涂,简直就像脏不可触的垃圾,湿溻溻地糊满了那条围巾。

        那条针脚细密整齐、有着美丽墨绿颜色的柔软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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