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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曾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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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莫迟雨坐镇东厂的时候多,墨烟和王小燕的事务便有所减少。于是过了两天,墨烟在得闲的时候去了趟揽月楼。

  墨烟本人对首饰着实没有了解。

  “从前”她嫁为人妇,搬到南京后。最喜欢的几件首饰都是木器,是住在隔壁街的一位老木匠做的,她欣赏那种与木纹相契合的优雅灵动的美。不过显然,木质首饰不在端云的考虑范围内——无法让他在倾慕的女孩面前彰显自己的能力。

  所以墨烟若是想帮上这位年轻友人的忙(在墨烟身边的圈子里,端云是唯一一个比她年纪小的人,虽说他还是比她练达不少),她很有必要向专业人士讨教。

  墨烟走进揽月楼大门时,扶柳正送一位客人走下阶梯。

  这位客人在揽月楼中很显眼。

  揽月楼是教坊司管辖的所谓“官妓”勾栏,无论女人还是酒菜,要价均高,出入的若非官员,也是锦衣玉食的富人。可他却一身布衣,举止文雅而拘谨。

  “您是……”等到墨烟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不觉吃了一惊,“白侍郎的次子?”

  原本“启骞兄”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吞下去。

  “啊,您、您……”对方不记得她,因此面色稍显尴尬,只能得体地干笑,等待墨烟再做自我介绍。

  “我上回曾到尊府拜访,是您为我开的门。我是启鸣兄的同僚。”

  这样一说,青年立刻明白过来。

  “原来是墨烟公公。”

  “二位竟然认识?”扶柳轻挽着青年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在看到墨烟后便已轻轻搭到她的臂上。此时,扶柳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诧异。

  “只是之前见过一面。”白启骞解释道。他似乎下意识不愿与东厂的人有所牵涉。

  但扶柳却已张开红唇,嫣然而笑。

  “那不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了?”墨烟疑惑地问。

  但扶柳已经走上前,将身子靠在她身上,万分娇媚地说道:“我刚和白公子说,我有个特别贴心的相好,这不就来了?”

  白启骞霎时变得脸色僵硬。

  墨烟为这气氛所惊,也顿时浑身僵直。

  扶柳在暗暗掐她的胳膊肉。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往来客人携着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来回穿梭,留下一道道脂粉香味和绸衣掠过的痒意。

  “那……”半晌后,白启骞总算开口,“那小生告辞了。祝姑娘安康。”

  “妾身感谢公子厚爱,祝愿公子早日高中,进士及第。”

  白启骞努力扯出几分笑容,作揖后离去。

  青年高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这是怎么回事儿?”墨烟问。

  扶柳秀美的双目凝固在大门口处,她微不可查的轻叹:“上去说吧。”

  扶柳的房间干干净净,床上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而收拾屋子的小婢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墨烟意识到,这意味着白启骞方才并未与扶柳交欢——确实也有不少这样的客人,来此只是为了饮酒作诗一赏风月,忙里偷闲。

  当然,也或许因为白启骞付不起扶柳的价码。

  墨烟被拉到榻上坐了。

  扶柳替她按肩,十根纤纤细指拧动着。与其说是服侍客人,倒不如说是直白地发泄着心里的不安定——好在扶柳柔弱无骨力气不大,墨烟也算是很能忍疼。

  “怎么了?扶柳姐姐,刚才那位白公子很让你困扰吗?”

  “这是什么话,人家来我这儿,就是客人……”扶柳的几根手指猛地按进了墨烟的锁骨窝,“不过,说真的,其实我是很喜欢像白公子那样的读书人的。当然了,往来的官员,哪个又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学者?可是,总归不太一样。话本里,不是有很多名妓栽在穷书生手上的故事吗?这倒也不单单是那些书生穷酸的绮梦……”

  “倒也不必这样说,扶柳姐姐。你就爽快地承认,白公子是个有风度有才华的青年男子不就得了?”墨烟的思路向来直来直去。

  “他总是说,他要做六部京官,为我赎身,娶我为妻。曾经也有些官爷和大贾同我讲,他们有手腕在刑部礼部疏通,可以带我出这揽月楼……但是,没人说过会娶我做妻。他是唯一一个。”她惘然地说。

  墨烟还记得从前白启鸣告诉她,他的二哥真心实意地倾慕着一位风月女子。

  现在看来,那女子竟然就是扶柳。

  “那,扶柳姐姐怎么对他说?”墨烟问。

  “我并不认为他所言都是虚妄——他早晚会做官,或许也真会做大官;他或许真心想娶我,但到时候他就会明白,我顶多做他的一房侧室。我相信他,当下,他是真诚的,他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可说到底,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都会实现……这也不是我给自己选的路。”

  “你告诉他,你要继承花夫人的位子,打理这揽月楼?”

  “我现在过了二十岁,逢人就说这事。”扶柳笑道。

  “但白公子没有明白?”

  “当然了。很多人都同我说,我是想不开才这样选。他自然也是如此做想。按理说,我年纪不算太大,还有的是机会另择高枝、委身夫婿。”

  “但扶柳姐姐是自愿的,对吧?”

  扶柳抿嘴笑了,重新开始替墨烟按肩。

  “现在花夫人已经把我当个徒弟,在教我不少事情了。很多识趣的人,也明白与其娶我做妾,不如让我打理揽月楼,作为老客的,说不定还能占些便宜——所以这半年来,扬言替我赎身的人大有减少。”扶柳笑着说,“对我而言,自是好事一桩,让我觉得自己已然有成为鸨妇的资格了。”

  “扶柳姐姐真的不想嫁为人妇吗?我说的是‘想不想’,不是‘能不能’或‘合不合适’。”墨烟低声问。

  扶柳沉默了一会儿,尖尖的指尖戳在墨烟的皮肉里。

  “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她这样说完之后,便陡然换了一副高扬的语气,“但是,做花夫人比随便嫁个男人要好得多!墨烟,你想想,以后你来揽月楼,我做花夫人,我们可以就这么着一直到老。你来做客,喝茶,问问消息;我给你斟酒,弹琴,也问问你知道消息。然后我们一起同塌而眠,说些玩笑话。这样不好吗?”

  墨烟知道扶柳在说的并非“和墨烟你一起”,她说的其实是王小燕。

  墨烟很清楚,扶柳在她身上寄予了一部分不属于她的情分。

  扶柳假装不去想,假装掩起来。

  可到底,她此生的所有慰藉都在于她与王小燕之间牵系的一丝关联。

  她紧紧抓住那根丝线,把线系在她的脖颈上。

  她以此为生,借此脱离凡俗的淤泥,获得身心的休憩。

  她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这份高于肉体负赘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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