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或许在异国当质子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穆昭却无法共情。

        只要想到前世她一腔真心错付，活在无限的欺骗与利用中，她就无法生出丝毫怜悯。

        穆昭声音冷淡：“质子的话，本宫一句都不敢信。”

        “昭昭……”乌曜下意识的想靠近，却被守在轿子边的禁卫一把推开，胸口吃痛，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汗珠大颗大颗的滚落。

        穆昭一顿，攥紧了想伸出的手。

        她不欠他什么了。

        那条没被她取走的命，不属于她，更不属于他，而是属于被战争残害的大魏百姓。

        “回府。”

        轿子摇摇晃晃的抬起来，在禁卫一路的守卫中远去，乌曜望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闭上眼，头晕目眩。

        冯睿一把撑住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主子，您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些禁卫可真是……”

        他本以为昭阳长公主对主子的态度已有所好转，不然也不会费劲巴拉的引开禁卫以及各路的眼线，可没想到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态度已经变了。

        乌曜打断他：“我没事，回去吧。”

        她还在生气。

        或许这一次，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哪怕他赔上这条命。

        乌曜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一丝黯然，这是他一人结下的苦果，也只能他独自承担。

        花溪楼里，柳雪凝听罢朝中的风起云涌，气恼道：“那徐老头子可真不是东西，昭昭，他这分明就是想报复你！”

        柳雪凝忍不住有些后怕。

        依着徐广庆的说辞，一旦梁国真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只是简单的军事调动，朝臣也会把黑锅丢到穆昭身上。

        好在有乌曜作证，即便梁国有什么动静，自是由梁国质子一力承担。

        不过，乌曜跟昭昭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雪凝想着便问出口来，穆昭怔了下，垂眸说道：“没什么，只是说过几句话，也见过几次。”

        “只是这样？”柳雪凝不信，“昭昭，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没必要冒险，也不可能做那么多。”

        她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质子难为，尤其是乌曜这种自幼送到大魏的质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崭露锋芒。

        以乌曜那日闹花溪楼的表现来看，他习武多年，并非平庸之辈。

        “还有那日，你为何带兵去寻他？”柳雪凝顿了下，又改口，“罢了，我不是要问你这些，只是昭昭，你千万要小心，如乌曜那样的男子，绝非咱们楼里的琴师乐师这般，由着人肆意玩弄的，即便是楼里最低等的乐师，他们真发起狠来，也是能咬掉你一口肉的。”

        自古人心难测，更何况是乌曜那等自幼处境危险的异国皇族。

        穆昭漫不经心的应了，她实在不愿再提起乌曜，尤其在得知此乌曜便是前世的乌曜后，她脑海中总是会出现从前的画面。

        这几日她令孔雀卫查了查上半年的罪奴，才得知乌曜的确是阴差阳错才入了花溪楼，或者说，前世的乌曜的确是阴差阳错，但这一世的乌曜是有备而来。

        真是好滑稽的有备而来，他是吃定了自己会带他回府，吃定了愚笨如她，绝不会看出纰漏。

        所以，她就活该重蹈覆辙，继续前世的悲剧吗？

        穆昭捏着青瓷茶盏，指节掐得泛白，清透的茶水中晕出一圈圈纹路，她望着茶水中倒映出的脸庞，艰难的闭上眼。

        也许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杀了他，一了百了，哪怕梁国掀起征战，她成为千古罪人。

        可穆昭能做千古罪人，然而陆昭，镇北王的女儿，却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乌曜远比她想象中更了解她。

        “殿下，柳娘子，上次那人又来了。”

        穆昭蓦然回过神，抬眸对上柳雪凝略带八卦的视线，迅速移开，一时竟有些不自在。

        阿凝在某些方面素来很敏锐。

        “不见！”柳雪凝说道，“赶出去吧，别打死了就成，打死了咱们花溪楼可赔不起。”

        眼看着护卫转身离开，穆昭连忙阻止：“等等。”

        柳雪凝直勾勾的看向她，穆昭被盯得更不自在了，无奈道：“总是太引人注目，不好。”

        上次在花溪楼闹过一场后，楼里接连七八日没生意，如果再来一场，花溪楼早晚得关门。

        柳雪凝嘟嘟嘴：“老娘有的是银子，赔就赔了……”

        总好过让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叫异国的猪拱了。

        可惜柳雪凝的话并不作数，但凡楼里有穆昭在，她的话总是最管用的。没多久，两个护卫便把乌曜带了上来。

        冯睿不放心的跟在身后，闻着楼里的香气，浑身都不自在。

        柳雪凝率先嘲讽道：“哎呀，乌殿下别是进错了门，要找姑娘啊，得去另一条街，咱这地方小，可别污了乌殿下的眼。”

        乌曜心平气和道：“我来寻昭昭。”

        柳雪凝呼吸一滞，这熟稔又亲近的语气，听起来倒像她才是外人！

        好可恶的狗男子！！！

        穆昭掀起眼皮：“什么事？”

        语气有些冷，还带着些不耐烦的敷衍。

        乌曜笑了笑，自己寻了位子坐下，这番熟稔又自在的动作，又把柳雪凝气得不轻。

        这明明是她的花溪楼，怎么搞的他很熟一样！

        “听闻这里的清茶是一绝，很得殿下欢心。”乌曜说道。

        柳雪凝骄傲的抬起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泡的。”

        “不知乌某可有幸偷师一二？”乌曜问得柳雪凝一愣，下意识的偏头看向穆昭。

        穆昭掐了下眉心，压下心头的烦躁不安，冷声道：“乌曜，我看你是又想死一回。”

        乌曜：“……”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庞终是垂落，密布的失落情绪仿佛烟云散开，遮住仙人散落的光辉。

        柳雪凝嘴唇动了动，偷偷瞄了穆昭一眼。

        她这是第二次见昭昭对一个男子发脾气，上次那位便是前任驸马爷，早已进了坟地。

        柳雪凝觉得，乌曜怕是也不远了。

        但乌曜本人却仿佛没有察觉，虽然神色失落，但态度依旧很温和：“但是我想看到你，昭昭，我说过，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柳雪凝：“？？？”

        穆昭深吸一口气，使劲压下性子，却终是没忍住，手中的茶盏掷了出去，砸破在他面前，茶水四溅——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乌曜。”

        乌曜轻轻笑出声，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你想要，便拿去，如此正好，旧债得偿。”

        穆昭气得闭上眼。

        这狗东西就是在赌，赌她不会要了他的命，至少现在不可能，而穆昭也的确不可能这样做。

        她是镇北王的女儿，无数将士洒下血泪才换来的安宁，她不能打破。

        即便乌曜真如他自己所说，对梁国不重要，但只要他活着，就是挡住梁国起兵的最好盾牌。

        穆昭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睁开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乌曜望着她，“和真相。”

        柳雪凝瞬间拳头硬了，怒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早已警告过乌曜，没想到此人油盐不进，竟敢跑到昭昭面前来撒野，昭昭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这样的狗东西，打死算了！

        柳雪凝正准备叫护卫过来，却见乌曜直勾勾的看向穆昭：“难道昭昭不想知道吗？”

        什么云里雾里的！

        她听得一头雾水，穆昭却已然起身，神色淡漠道：“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有些事，你不必再妄想。”

        柳雪凝顿时不淡定了，刚要阻拦，就被穆昭挡回：“阿凝，我心中有数，这些时日，花溪楼就劳烦你一人照看，有什么事派人去公主府送信就好。”

        乌曜身份特殊且心怀叵测，但穆昭既然选择了与狼共舞，就不会再牵扯进太多人。

        柳雪凝无奈答应，望着乌曜今日那张越发精致俊美的脸庞，一股危机感生了出来。

        她决不能让昭昭被这种难以驾驭的货色迷住，不就是男人嘛，她花溪楼多得是！

        穆昭上了马车。

        下一刻，乌曜掀开帘子，一只脚踏了上来。

        穆昭语气冷淡：“下去。”

        “我与云盛是一样的。”乌曜说道。

        他不止一次见过云盛从穆昭的马车里走下来。

        “不一样，”穆昭笑了声，说出的话却无比刺耳，“跟他比，你还不配。”

        乌曜沉默，固执的挤了进来：“你说的，要带我回去。”

        他总不能连云盛的待遇都不及一成。

        穆昭目光平静的望着他，缓缓开口：“其实真相也没那么重要，无论是谁在作祟，祸事根源都是你。”

        正是因乌曜的蓄意欺骗，她才被人推到台前，搭上了私通敌国的罪名。

        乌曜瞬间底虚，脸上露出些许委屈：“那我去赶车。”

        说罢又怕穆昭拒绝，连忙解释道：“如果我自己走回去，没人会相信我们之间的事。”

        他们之间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穆昭闭上眼，纤长白皙的指尖点在眉心，用力按了按：“出去。”

        这是答应了。

        乌曜乐颠颠的把车夫赶下去，自己扬起了马鞭，马车平稳的向前行驶，街上热闹的喧哗声近了又远。

        穆昭垂下眼。

        她厌倦无休止的纠缠，更厌倦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什么真相，什么感情，她全都不相信，乌曜想留在她身边，必然有其他目的，可她不在意。

        她期盼着有朝一日，亲手撕开他的伪装，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象。

        她想看看乌曜究竟能演到什么时候。

        既然他敢来，那么能不能离开，怎样离开，就由不得他来选择。

        这是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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